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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讀.冷水坑】之四、聽見一條呼喚你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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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琬瑜;攝影:陳理德

我必須承認這樣的一趟旅程,從找到舊地圖、萌生對於踏查旅程的期待,漸漸地轉變為悲傷甚至是忿忿不平。

我相信自己看見的不僅是河岸,也是人與河的關係,更是人對於河的態度、價值觀;我們的城市生活究竟是面向河,還是背對著河?我們的心中有條河嗎?我也這樣反問著自己。

回頭細讀張鏡濤「靈泉試茗」:「在山泉比出山清,冷水阬頭碧一泓」,對照今日種種見聞思緒,冷水坑溪顯然是為了科學園區而犧牲,隨著發展與人口成長,一再面臨人與河爭地,不斷被埋藏於新的城市規劃之下,從靈泉、仙水,變成沒有人相信它是小溪的排水溝,連我們這一代,恐怕都難以再回溯它「在山」之時。

冷水坑溪 埔頂路以下天然河道

冷水坑溪流過了關東埔頂路,終於擺脫水泥堤岸與溝渠的束縛,得到喘息,這是我們心目中的野溪應該長成的樣子。遠離了城市生活緊湊的步調,人與河的關係將顯得較為和諧了吧。然而,走近了水邊,仍不免會為河中散置的生活廢棄物感到震驚與惋惜;看似清麗的野溪,仍像一個被過度需索、掏空挖盡的母親。

冷水坑溪 柴梳山段河道地形圖

若稍微讀得懂等高線地圖,會發現冷水坑溪在這一段,以好幾個曲流通過柴梳山的左側,也因此切割出非常美麗的地形景觀。然而根據都市計畫,未來將會有一條道路開通,通過曲流1與曲流2的中點,以及曲流3和曲流4的一部分,接上公道五路。

冷水坑溪 柴梳山段河道曲流1

冷水坑溪 柴梳山河道邊蕨園

附近居民利用小小的河階開墾,種植起過溝菜蕨。

冷水坑溪流過柴梳山,另一側的河道邊是以收割過的水稻田

冷水坑溪流過柴梳山附近水稻田的河段

冷水坑溪流過柴梳山段的河道曲流2

冷水坑溪流過柴梳山段的河道曲流3

河流不斷的侵蝕,也將過去來自城市居民掩埋於此的生活廢棄物揭露。美麗的與醜惡的,在此形成強烈且諷刺的對比。

冷水坑溪 柴梳山段河道曲流4

這一河段很可能是冷水坑溪最不為人知的美麗:冷水坑溪再以曲流之姿切過柴梳山左側,形成貌似橘紅色峭壁的攻擊坡;然而,照片左下方卻留下大量被流水帶來,人類棄置、傾倒的工程廢土。

冷水坑溪 柴梳山段河道曲流4

冷水坑溪 柴梳山段河道曲流4

過了峭壁之後,河的兩岸都可見生活廢棄物或工程廢土。

下午四時,我們特地折回學校去接小咕嚕和小瑀魚放學,帶他們行走在自然河岸鬆軟的泥土,探看柴梳山附近形成的曲流,山壁浸染在斜陽中的美麗,人與自然間關係和諧的一面;也看見河岸傾倒的各種工程廢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河岸的垃圾掩埋場。我們覺得,他們這個世代有必要同時看見美麗的與醜惡的,才有能力進一步反省與思索人與環境的關係。

冷水坑溪 離開柴梳山

離開柴梳山,冷水坑溪將會遇上另外一條主要道路公道五路。

公道五下的冷水坑溪 與背後的柴梳山

冷水坑溪的一小段先與公道五路平行,隨後以涵洞通過公道五路下方。

公道五下的冷水坑溪(曲流下游)

通過了公道五路之後,流到了另一側,竟然又是一個曲流!只是河岸仍堆滿了流水沖積帶來的工程廢土碎片。

冷水坑溪埤塘遺跡 公道五慈雲路口池塘

這可能是關埔計畫區遺留的最後一口完整的埤塘,位置在公道五路與慈雲路交會處附近。然而它的位置太靠近這兩條主要道路,為未來也很可能會被填平。

冷水坑溪埤塘遺跡 公道五慈雲路口池塘 大正版台灣堡圖地圖對照圖

冷水坑溪繼續北流,在埔頂路285巷,埔頂崁腳太子宮前,再遇上它的河道

冷水坑溪(上方) 匯入隆恩圳

冷水坑溪在這裡匯入了因為農田水利需求而開闢的隆恩圳。
與它的姊妹溪-柯子湖溪,一起化身為隆恩圳、汀埔圳,灌溉滋養著新竹市的農田。

隆恩圳 汀甫圳分水汴頭

汀甫圳 慈雲路橋下

汀甫圳 建功一路104巷段

冷水坑溪的水,流到這裡,已經到了清大附近。清大西院側門附近,可以看見這條水圳的一小段。

我在一週後的某場演講,聽到講者提出一個觀點:「人是一個社區環境是否能永續的關鍵。」或許可以更進一步地這麼說,人的價值觀與態度,將是自然環境與人為環境能否永續的關鍵。

這一條嗚咽著、傷心著,呼喚你的河流,我看見、也聽見了。

你聽見了嗎?

(全系列完)

後記:在撰寫報告與這篇文章的過程,我也試著想像自己是否能夠為冷水坑溪做甚麼呢?也許就以附近的耆老訪談為基礎,設計一個戶外教學活動,在下學期的生態區親子工作假期,帶著學校的親子家庭一同認識冷水坑溪百年間的變遷。


感知小徑:樟樹換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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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琬瑜

常綠樹到底何時會落葉呢?

南側門感知小徑,樟樹在春季大量落葉(圖:孟琬瑜)

每年冬天,我走過那些葉落盡淨而顯得分外明亮的樹下,再抬頭仰望仍頂著一頭蓊鬱綠傘的常綠樹,心中總有這樣的疑問。

就在今天早晨,我穿梭在生態區尋找著大花咸豐草的果實,無意間發現臨著南側門的一條土石小徑,已滿佈著厚厚一層被樟樹拋落的葉子,讓小徑頓時詩意了起來。「踏著落葉前行」未必專屬於中海拔的冬季啊。

我低頭撿拾起那些有的深綠、有的褐黃、有的帶著淺棕斑點、有些透著紅棕色的落葉,想像一片葉子的壽命到底有多長?我是否能夠從中「讀」得出它從初生到飄落之間,究竟經歷過甚麼事呢?

就在我仰著頭凝視、確認的瞬間,已有數十紙葉片持續地飄降。晴日,沒有風。樟樹為什麼撒下一陣陣落葉?它怎麼了嗎?

回家的路上,我才意識到社區的樟樹也如出一轍地,落葉如雨。我佇立在稍遠的距離,發現樟樹已陸續抽出一樹的新綠,突然間有些明白。

原來樟樹都在新葉萌竄的春季換下用不到的舊衣裳;階段性任務達成,老葉陸續交棒,這是樟樹的顏色最多變的時候,依循著屬於樟樹隨四季作息的一套自然法則。其他的常綠樹呢,想必也有它們自己的一套。

我又依稀記起去年3月在虎頭埤散步的清晨,只見大葉桃花心木為了即將遠颺的種子而拋落一地的紅葉,被我們一家人無意的步伐踩得「喀茲─ 喀茲─」作響,走在步道上,懵懂之間,卻大聲朗讀了大葉桃花心木的母愛。

【延伸閱讀】

母親節 回望生命中的第一片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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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沙浪

一直認為,人類是從水中誕生的;我們都是從母親子宮的小海洋,游到一望無際的大海。法文中的海洋la mer,是雌性,海洋就是母親,無數生命起源!長大後,我總是渴望再度回到小時候玩耍的海域。以前覺得很無聊,怎麼海都灰灰的、土黃色的,現在卻覺得夕陽下的黃金沙灘,超美!

記不得第一次去海邊是幾歲,但是記憶中的海邊,卻是清清楚楚的與今日所見不同!劇烈變化,成了鄉村發展、走向文明的必然,是人類無法抵擋的宿命。大學以後,不再長時間住家中;經過十多年,偶爾年節回去,家鄉道路,成了平日汽車飛奔、假日塞車的西濱道路。通往海邊,更是多了數不清的柏油路!記憶中拉著阿嬤的手,唱著日文歌,走過的田間小路,早已不復見。有時不免懷疑,是像陶淵明的桃花源嗎?我怎麼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夕陽下的黃金沙灘,超美!圖片提供:沙浪

令人納悶的是,小村的人口也沒有增多啊,馬路卻是多到數不清。是選舉、政客們的業績需求,還是我們真的有需要?

上游來自大安溪,家鄉的海邊成了礫石、灰沙混雜的多元樣貌;許多石頭位在高潮線,野生石蚵就附著在上面。走路得特別留意,不小心劃到,可就留下傷痕伴你一生。往靠近海浪走過去,混著沙與石頭的海灘上,有種蚌殼類,可不是台灣每個沙灘都有,我們稱他為「赤嘴仔」。加上九層塔炒成盤中飧,可比外面買的海瓜子要新鮮可口幾十倍!

野生石蚵就附著在高潮線的石頭上。圖片提供:沙浪。

野生石蚵就附著在高潮線的石頭上。圖片提供:沙浪。

跟不上阿嬤、姑姑、表姊…等人的專業效率,我拿著撥沙用的鐵杓,賣力挪開石頭往後方丟(有經驗的人絕不會蹲在別人的後方)。好不容易找到沙中,並排的兩個小洞,挖呀、挖起來時,可不見的就是「赤嘴仔」,通常是來騙你的石頭,害人空歡喜一場。要這樣低頭努力,與沙中「赤嘴仔」,大玩捉迷藏遊戲,幾個小時下來,可是相當累人,如果自己的桶子裡還是沒幾顆,更是令人沮喪。幸好,同行的人都比我厲害多了,晚餐不怕沒得加菜囉!

挖「赤嘴仔」,是這帶沿海人們賴以維生的方式之一,平時可以加菜,也可以販賣貼補家用;好價時一斤可高達250塊,比蝦子價格還高!記得小姑技術高超,後面還會跟一大堆人;因為她總是知道要到哪找尋「赤嘴仔」,跟著她就是大豐收的保證。奇妙的是,同一個地點,好像怎麼挖也挖不完,大自然的孕育力真是強大。

挖「赤嘴仔」,是這帶沿海人們賴以維生的方式之一。圖片提供:沙浪。

每次回到阿嬷家,總會想要再回到這片石頭沙灘走走。爬上防波堤,眼前盡是好陌生的景象,這是我小時候記憶中的那片沙灘嗎?問堂妹近年的情形,她說是廢水污染環境,「赤嘴仔」已經大量減少了。再加上港口,美其名說發展觀光,增加更多水泥牆、消波塊,就這樣硬生生、切割了這片原本屬於「赤嘴仔」的廣大溫床。於是,又一樣生物悄悄的遠離我們。

近來,更駭人聽聞的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上游工廠偷偷排放廢水,讓長在石頭上的野生牡蠣,變成綠色了!牡蠣原本應該是乳白色,綠色代表是重金屬污染嚴重!那…我們吃的其他海洋生物,會不會也受影響?好令人憂心!還好,堂妹說,經過當地人,熱心監測與舉發,工廠終於不敢再明目張膽排放廢水。

時過境遷,阿嬤、小姑早已不在人世。現在過年過節,跟堂哥、堂弟、堂妹…再一起到海邊挖「赤嘴仔」,成了我們追尋童年、思念親人的私密儀式。幸好,我們還有這片海洋阿!希望不法的上游工業,在當地人守護下,可以讓「赤嘴仔」重獲生機。讓我們用最真摯的情意,感謝這片孕育我們長大的海洋母親!

感謝這片孕育我們長大的海洋母親!圖片提供:沙浪。

沙地隨筆:佯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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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孟琬瑜;攝影:陳理德

下午4時,外頭的陽光稍微轉弱的時候,我們帶著滿懷期待要去海邊玩的兄妹倆離開家,前往香山南港的沙灘。那已是新竹市最南邊的海岸,阿德和我最喜愛的一片沙灘。(許多年前,曾經寫過另一篇「沙地隨筆」)

孩子們一下車,就熟門熟路似的越過了防坡堤,在一處沙丘脫下鞋子,在沙地上盡情奔跑與追逐。

孩子們喜愛奔跑於南港的沙丘之間。

海風陣陣襲來,颳起一層細沙;風勢減弱時,乘著風的沙子失重墜落,日悛月削地在沙地上蝕刻、形塑出一波一波魚腹紋似的浪紋。部分沙丘已被濱刺麥重新佔領,再現著綠意。

我們踩著沙浪前進,逐漸跨入滿布著螃蟹擬糞的潮間帶。海水早已退得老遠,小瑀魚被沙地上身披極佳保護色的小沙蟹吸引,考驗眼力似的低頭尋覓著,許久;小咕嚕則展開沙地上的尋寶與撿拾,越走越遠。兩隻海鷗反覆著朝向拍岸潮水俯衝,又瞬間拉高飛起。我和阿德望著高空的捲雲,敘說著自己的夢與實踐。

小瑀魚在滿布螃蟹擬糞的沙地上觀察著小沙蟹。

我看見被沙灘上棄置的各式浮標吸引,已經走得好遠好遠的小咕嚕,突然朝著我用力地奔跑起來,我也開始跑向他,他似乎試著要告訴我甚麼,但是海風太強,尚未傳到這邊,聲音就已散碎在風裡。直到我越來越靠近他,看見他著急的表情,聽見他說:媽媽趕快,叫爸爸一起來。

走近竹竿附近 一隻一邊鳴叫 一邊在沙地上一仆一起的環境試圖引我們往他處去。

他著急地帶我往一處豎立著斷裂的竹竿和樹枝的沙地,然而,就在離我們不遠處,我注意到一隻不停鳴叫著的環頸鴴,貼著地面一仆一起地前進,並且試圖往遠離竹竿和樹枝的方向,我突然間明白了怎麼回事。

小咕嚕指著斷裂的竹竿和樹枝附近,告訴我他的發現。我定睛看見了一個裸露、沒有遮蔽的巢,一枚佈滿細點、與沙地融為一體的鳥蛋,附近不遠是一隻像兩顆毛茸茸的湯圓、瞇著眼睛、低伏在沙地上忍著風沙吹襲的雛鳥。再定睛一瞧,又看見另外一隻毛茸茸的雛鳥,趴伏在一個被人隨意棄置的飲料塑膠杯旁。

小咕嚕說,他先是被一枚橘色的浮標吸引,走近要撿拾浮標的時候,卻看見一隻好可愛的小鳥寶寶和一顆鳥蛋。風勢太強,還將鳥寶寶吹離了鳥巢。

早熟性的環頸雛鳥,像兩顆毛茸茸的湯圓,破殼而出之後,就有能力行走,而且全身滿布細細的絨羽。牠們從一出生就要面對風沙的考驗,瞇著眼睛,低伏著身體。小咕嚕發現一個裸露的巢,巢中有一顆滿布斑點的蛋。

因為我們的靠近,那隻在附近一仆一起的環頸鴴更急切地繞著我們外圍,一面鳴叫、一面似乎試著要將我們引往他處。我和阿德知道,牠就是這一個裸巢的親鳥。過去只從演講和閱讀當中得知,環頸鴴育雛時若遇上人類或其他動物的威脅,會以「擬傷」行為轉移威脅者的注意,沒想到就在我們的眼前真實上演。

小咕嚕說,他發現鳥巢的時候,因為太專注地看著雛鳥和蛋,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不斷鳴叫、佯裝受傷的親鳥。我和阿德一邊解釋給小咕嚕聽,一邊將他迅速帶往親鳥欲引我們前去的遠處。我們也「佯裝上當」吧,如果這樣能夠減輕我們無意的驚擾,造成的親鳥的焦慮。

當我們遠離裸巢一段距離之後,親鳥就不再做那一仆一起的動作,突然間在沙地上站起、行走,振翅起飛。我們目送著牠在半空中劃出一條弧線,在插著竹竿和樹枝的沙地附近,和另外一隻親鳥會合,雙雙在裸巢的附近降落。

海風又吹起細細的沙子,遠遠的,在裸巢附近活動的兩隻親鳥,只剩下微微突出在沙地上的模糊小點。

在巴拿馬海岸與小海龜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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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瑞筠(海外長期志工)

這一刻,我身處在巴拿馬貝拉瓜斯省(Veragus)太平洋側的瑪蓮娜海灘(Playa Malena)。前一天白天還在我居住貝省北方的聖塔菲(Santa Fe)山區小學跟合作單位辦理環境教育活動,活動結束後在同事Eric邀約下跟他啟程前往4小時車程外的瑪蓮娜,因著在巴拿馬總會遇見的無法預期因素,我們終於抵達時已是凌晨一點。

夜已深沈,多數人都睡了,我們早些收到消息這夜已孵化(及野放)200多隻海龜,無奈我們還在路程中。萬分疲憊下帶著不甘的情懷(身為巴拿馬人的Eric竟也還沒親眼見過海龜),我們仍決定至沙灘巢區探探值夜班的志工,順便看看還有沒有機會看到其他新孵化出的小海龜。

瑪蓮娜海灘與設有圍籬的海龜巢區

這個海灘雖有許多海龜上岸產卵,但因與社區相鄰,許多巢穴在孵化成功前就會被家犬扒開獵食,在巴大大學生協助下,部份社區居民也加入守護海龜行列,每晚輪班巡守海灘,一旦發現海龜上岸產卵的蹤跡,他們便將整窩卵移到設有圍籬的巢區,並填寫各項紀錄:產卵時間、孵化時間、成功孵化數…..。

藉由這些觀察記錄,他們還可以得知巢區孵化率最高的位置,累積一定數據後,便可提供未來規劃巢區位置參考。

而這一切,都是由志願人力完成。

互打燈號後我們找到了志工們圍起的巢區。相互自我介紹認識了這夜留守的大學生Willy,Willy帶我們到一個圍網前,說裡面有剛孵出來的幾隻小海龜。「哇喔~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小海龜!!」一共有5隻;為了怕干擾牠們,我們只能用微弱紅光照牠們,看牠們慢慢在圍網中爬行探索。

接著Eric在另一個巢前叫我,這個巢的第一隻小海龜正奮力準備爬向這個新世界。觀察整個過程,感覺牠小小的身子要從巢中爬出來得耗費超多能量,每每試圖爬出、動了一陣子後就會趴著休息好一會。

Eric和Willy用西文交談聊著志工參與、海龜保育、現階段對社區孩童的環境教育計畫及大學扮演的角色;似懂非懂的我則是跪在那個巢前,藉助頭燈微弱紅光目不轉睛心存敬畏的看著小海龜們一隻一隻從沙裡奮力鑽出爬上地面。

私心覺得,所有人此生至少都應該目睹一次小海龜奮力爬上地面的畫面,體會生命的脆弱與強韌。

白日孵化出的小海龜

或許是看我太大驚小怪,Willy笑著把網籠交給我,示意我負責放生這11隻小海龜。(天啊!)小心翼翼托起他們不算堅硬也沒啥溫度的小身體放進網籠,到離潮線還有一段距離處,Willy示意我放出小海龜,讓牠們自行爬行入海。

雖然很想親眼目睹小海龜入海的神奇時刻,因燈光會最小海龜造成干擾,我們只是站在黑暗中,偶而打開紅色燈光確認一下牠們的進度,多數時刻則聽著潮浪聲默默祈求牠們此生順遂。

隔天晨起後錯以為約在沙灘集合,前往巢區只見民宿大媽正在進行整理。原來民宿大媽也是社區的海龜巡守志工。

感覺除了像觀光客在旁晃來晃去、拍照外應該還可以做些什麼,用了破爛的西語問了大媽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大媽訝異的看了我,遞給我一雙手術手套,指了一個看似已經孵化完畢的巢位要我幫忙把已孵化完卵殼挖出來。於是我就跪在巢邊開始把長得像破掉的卻很有彈性的乒乓球的殼通通挖出來。

清理已孵化完的巢與蛋殼

這個清巢穴的過程,除了沒孵化成功的蛋要挑出待記錄外,還得辨識孵化出卻沒能爬出來已長蛆小海龜屍體,即便屍體已經被蛆吃得支離破碎,還是要把一具具屍體分開來以便記錄數量。最後總共挖出2顆未孵化的蛋及3具不成形的屍體。就在我挖出一個深深的坑以為工作要告一段落時,手指觸到一隻完整的小海龜,初時以為是另一具屍體,沒想到牠竟然微微動了一下,牠還活著!!我真不敢相信。

把牠舉起給場邊指導我的Willy看,他笑笑對我點點頭,小傢伙看起來很虛弱,兩側前肢都有點畸形,稍稍反折了一截。我們暫時將牠和另一隻單獨孵化的小海龜放在一起,抓了一搓沙蓋住牠以免被過強的陽光直接照射著。

發現這隻默默將牠命名為「小筠」小海龜帶來拯救了一個生命般的錯覺、心中瞬間溢滿無限感動、暗自希望牠躲過此劫後能順利平安長大;這真的是一個會呼吸的堅強小生命,不時偷看著牠一兩眼,確認牠真的存活著。

前肢略微畸形的「小筠」

那一刻,真的很感謝來到這裡、感謝大媽給了我這個機會讓我清理這個巢,得到了這個與「小筠」接觸的神奇時刻。

清理告一段落後,大媽示意我將兩隻小海龜放往大海,在白日陽光充足的海灘,可以清楚的看見牠們奮力奔向大海的小小身軀,健康的那隻小海龜活力旺盛,眨眼已跑到潮線,兩波浪頭後牠迅速頭也不回的游走了;看著手腳略微畸形的「小筠」爬得顢頇,我心理有點不捨了起來,問題如泡泡一個個冒出:是否不應該讓牠在烈日下爬行,而該直接把牠丟回海裡?這樣做對嗎?

大媽看見我的遲疑,走來跟我說,「沒有關係,就讓牠爬吧。在展開牠的生命旅程前,牠需要這個爬行的過程。」可惜我的西語理解能力太有限,那一刻在太平洋潮聲背景下,大媽的話透露著某種參透生命的禪意,她的言語帶著詩的韻律穿過我朦朧的腦。

大媽當然是睿智的,於是我亦步亦趨的跟著「小筠」走走停停,最後牠終於抵達海的懷抱,奮力揮舞著前後肢展開牠的生命旅程。

第一次與小海龜的親密接觸,也在我轉往沙灘另一頭與社區孩童一同進行淨灘活動後,劃下了圓滿的句號。

小說連載:穀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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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佩津

本週起,環資週日副刊連載小說《穀雨》。台北城裡的大學生,在祖厝度過長假,和祖父和土地牽起連結,然後...

穀雨,資料圖片。

「斗指癸為穀雨,言雨生百穀也,時必雨下降,百穀滋長之意。」      
──農民曆      

他一直都相信自己會回來這裡,只是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時,風景已經全然不同了。就連自己,也變得不一樣了。

在室友盡數睡去的漆黑房間裡,只剩下他以及他的電腦亮著,螢幕的白光打亮他的臉,成為角落一隅唯一的亮光。考前瀏覽著為數眾多的投影片,他的雙眼因此而痠疼,往螢幕右下角的時鐘一看。「是時候了。」他喃喃地說。游標移到視窗的目錄標籤中,手腳俐落地點進幾個連結,一整片色彩繽紛的田便開展在他眼前。

「幸好沒有記錯時間……」

西瓜恰好成熟,他必須搶在他人前來偷拾以前全數採下。在重複過播種、澆水的步驟以後,他才安心地拖著疲憊的身體爬上床,合枕而眠。他想像在他睡著的這些時間,那些種子會長成幼苗,然後在他細心的照料下結成果實,屆時他便會有不錯的收成了。

在無法久睡的淺眠裡,他夢見了童年殘餘的記憶,那是祖父在田裡拿著鋤頭開溝作畦的佝僂身影,沒其他地方可去,他就咬著冰棒坐在路旁,直到手中的冰都化在他嘴裡。而這些記憶也隨著時間的淘蝕,逐漸消失在漫長的春光裡。

出門應付早上的考試,前一晚的多夢使他有些頭疼,腦中極力回憶前一天晚上所讀進去的內容,卻毫無斬獲;同時,他也想起網路上那片屬於他的田何時會有下一批收成。自從到了外地念書,除了上課、玩樂,其他的時間他便消耗在網路上各式各樣新奇的資訊裡,在黑白的bbs畫面中閱讀文章,然後得到一點樂趣,偶爾寫寫網誌、跟過往認識的人(那些面孔他其實並不真的記得)連絡感情,最近則是跟身邊的人一齊玩起虛擬農夫的遊戲,每一次遊戲數據的提升、排行榜上名次的前進,都能帶給他小小的成就感。

在彷彿耗不盡的青春裡,最讓他焦躁的,莫過於是放假、或是過年時節回到鄉下的老家。

身為獨生子的他,每一次長假都必須要回去祖厝去,「就算是盡點孝道吧,代替你爸跟媽媽。」媽媽對他這麼說,然後母親便一如在他國小、國中時出門上班,徒留他一人在公寓裡跟自己相處。

他一直都很能跟自己相處。

國小三年級的時候他便隨著父母住到位於新竹市區的房子,下課以後拿出口袋裡唯一的一支鑰匙打開厚重的不鏽鋼門,拿出電鍋中的熟食,有時候媽媽忘記準備溫熱的飯菜,他也樂得輕鬆,下樓去便利超商買些自己喜歡吃的東西。消磨了整個晚上,最後是電視機的嘈雜伴他度過一整夜,在沙發上打起瞌睡,直到鑰匙轉動門把的聲音將他喚醒,父母親疲倦的聲音傳進耳中,他才能到床上安心睡去。

等到他再次醒來時,他覺得他已經離那些日子很遠了。

腦海中只殘存模糊的印象,對於田地、對於農夫的想像,有時他都分不清是曾經親身經歷過的,還是課本裡頭告訴他的要來得多。

(未完,下週待續。)

※ 本文轉載自 日常之愛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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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樹,蓋一座樹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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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琬瑜;圖:孟琬瑜、陳理德

前幾年小咕嚕和小瑀魚還很小的時候,阿德會用粗棉繩和毛巾在南投阿公家的龍眼樹下綁一個盪鞦韆,兄妹倆輪著盪,在樹下等的人一邊看一邊吃著龍眼,就可以開心很久很久。

龍眼樹的鞦韆,讓修妹倆玩得不亦樂乎。

前幾年小咕嚕和小瑀魚還很小的時候,阿德會用粗棉繩和毛巾在南投阿公家的龍眼樹下綁一個盪鞦韆,兄妹倆輪著盪,在樹下等的人一邊看一邊吃著龍眼,就可以開心很久很久。

阿公家的2層樓透天厝旁還有一棵超過兩層樓高的大蘋婆樹,每一年綻放迷你燈籠似的小花,結著纍纍的鳳眼果。

春夏的早晨,時常是樹稍的鳥兒叫喚我們起床。站在窗前,時見黑枕藍鶲在蘋婆樹下活動,吹奏著繁殖季節獨特的哨音;白頭翁則常在樹上安置他們育幼的巢、初夏時陪伴幼鳥習飛。

這兩年,這棵大蘋婆樹的枝葉生得過於濃密,讓2樓房間顯得有些晦暗。

有過在科園生態區手工修樹的經驗,阿德幾乎將林試所那份修樹知識全然內化成為默會知識,端午節前的週六一整個下午,他在蘋婆樹枝椏間爬上爬下,慢慢為蘋婆樹疏枝、將蘋婆樹修剪得清爽。

他知道小咕嚕小瑀魚兄妹喜愛爬樹,於是向我們宣布,明天要搭一個繩梯,讓我們爬上蘋婆樹體驗。

在蘋婆樹架上樹梯。

週日爬山回來的中午,阿德用修樹之後裁短的枝條與粗棉繩,開始綁一個上樹的繩梯,小咕嚕和小瑀魚站在樹下,一面拍著蚊子一面仰頭觀望。繩梯綁好了之後,阿德便帶著小咕嚕小瑀魚體驗上樹。

我站在2樓窗戶前望出去,剛好與他們在樹枝之間活動與停留的位置對看,父子3人在大蘋婆樹的枝葉間活動,好像住在樹上的林間小精靈。看著小咕嚕和小瑀魚在枝椏間靈活地爬上爬下,我也很好奇愛爬樹是否源自人類樹棲祖先留下的基因。

兄妹倆和父親在大蘋婆樹的枝葉間活動。

到了下午,阿德又有了更好的想法,決定將繩梯拆掉重編一條更長的繩梯,並且用另外一條繩在更高處架了一個安全網,減低孩子們在樹枝間活動時的暴露感。孩子們更大膽地在樹枝間爬來爬去,開始在屋外叫喚我一起上樹,並且向我展示將安全網當作吊床躺著休息。

孩子們利用樹上的安全網當吊床。

我在小瑀魚的指引之下,也在樹下脫了鞋子赤腳上樹,順著一格一格的繩梯,攀著樹枝往上爬,感覺自己好像上到一間『蓋在樹上的屋子』,一個家。而原來站在二樓窗前,我與樹的距離感在上樹之後消解了。

有了安全網之後,小咕嚕和小瑀魚上了樹就不想下來,還興奮地討論著,打算請爸爸再綁一個更好的吊床,晚上就睡在樹上。

雖然孩子們直說捨不得拆去樹梯,但因為晚間就要返回新竹,而且長時間將繩索留置綁縛著樹枝與樹幹,將妨礙樹木的生長。如何從無到有地搭一個樹梯,已經從實作經驗之中化為阿德的默會知識,而且每一次在重搭,都不會完全一樣。天黑之前,在樹上玩過癮的兄妹倆幫忙阿德拆下繩索和樹梯,留待下回回南投時再重新架一個。

孩子們在樹上捨不得下來。

小說連載:穀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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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佩津

植物泌液,攝影:林育朱。

坐在父親有些顛簸的國產車上,他懷疑自己為何會如此乖巧地答應要回老家住上一個月,但他就是什麼也沒想地拿了行李上車。

也許是因為在期末考前,從高中一直交往到大學的女友突然提了分手,她說:「你不要以為我會一直等你。」她依舊留在新竹,只有他,跑到了台北。只能從話筒聽到的聲音是特別冰冷,同時msn視窗中的文字冷涼無比,然後再無聯繫。高中老同學知道後特地跑來陪他喝酒,漫談裡他只記得一句:「不要耽誤人家青春。」他悶悶地笑了,沒想到連老朋友都不挺他。他恍然想起那些穿著制服的午後,起風的日子裡有一個女孩肯陪他走著,那樣就夠了,而他們也只能走到那麼遠。

在他回憶過往時,車外的景象逐漸從大樓林立的都市變成冰冷的廠房,最後變成阡陌的田野。那些老舊的房子看起來似曾相識,但似乎又不是那麼地相同。有幾處田早已經休耕,農舍旁就停著怪手,拆除農舍的工人們正坐在道路旁吃著便當。

此時母親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向父親講:「你要叫爸來跟我們一起住嗎?」

「可以啊,不然也沒有別的辦法。」

「祖厝呢?算了,應該不是什麼問題。家裡還有空房間可以讓爸住就好了。」

他聽著這樣的對話,沒有多想些什麼。

自從祖母過世,祖父就越來越少講話,依舊是一天煮一鍋粥,配些自漬的醬瓜、豆腐乳。每次團聚,一家人坐在同一張桌子前,能說的話也只有那些,說完就沒了,各自低頭扒飯去。

然後他依舊像過去一樣,被留了下來。

父母親驅車離開後,整棟房子靜了下來,祖父向他指了指浴室、房間的方向,然後什麼也沒說地進了房間,不到十點就準備就寢。漫漫長夜,他看著電視只覺無聊,便把隨身攜帶的筆記型電腦拿了出來,插上無線網卡,頓時又與日常生活有了聯繫。

在好友欄中點來點去,看看有沒有已經成熟的菜葉或是水果可以偷拾。點進前女友的田裡時,發現是荒蕪一片,早就已經放棄這塊田、這個遊戲,但是她的相簿裡、文字中卻充滿生活的痕跡,與大學同學出遊的照片、與新男友親暱的對話,唯有他,屬於他的塗鴉牆裡清一色的都是遊戲所發佈的通知。

他突然覺得疲倦,女友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讓他知道,他已經不在她的世界裡了,而他還留在那裡,不願離去。

被蟲鳴包圍的屋子裡,他把衣服收整好,孤獨地睡去。整夜無夢。

翌日清晨,他在未曾如此寂寥的睡夢中醒來,沒有室友吵雜的鬧鈴聲,空盪盪的屋子裡水槽中已經有吃過早飯的飯碗,但是怎麼樣都找不到祖父。

走出房子一看,發現原來是祖父在田裡不知道忙些什麼。

祖父穿著雨鞋在水田中涉水而過,聽說這一甲多的地是祖父祖母自年輕時打拼來的地,在早期,還有錢可以雇工,等到作農越來越賺不了錢以後,田就都是由祖父一人打理的。

他一直都很不擅於跟長輩溝通,也許是因為他不輪轉的台語,但看著田裡的祖父,那樣的身影有點熟悉,好像來自於很早以前的記憶,也許並不真的見過,那樣的感觸使得他突然很想去踩踏那片泥土地。

問了阿公,阿公說工具間裡還有雙雨鞋,可以拿來穿。在田埂旁脫下布鞋,把褲管塞進雨鞋的鞋筒裡,祖父提醒要穿著襪子以免擦出水泡。他小心翼翼地跨進田裡。太陽的熱度曬紅了他跟祖父的臉頰,他彎下腰來仔細拔去苗間的雜草。

勞動身體的時候什麼都無法思考,頭曬得有點昏,阿公說休息一下、等太陽不那麼辣再繼續,他便騎著老舊的機車到巷口的雜貨店去買了涼水。

在巷口他遇見一群組成自救會的農民,其中有幾個在當地讀大學的年輕人。

至少有五戶農民,看起來都是在巷口這附近種田的人。一個男學生拿著簡陋的數位相機,拍攝農民的樣態,有幾個女同學則是拿起紙筆在抄寫些什麼。

「原本只說是要蓋園區需要道路,所以有幾戶的田地都被收去了,反正大家想說作田也賺不了多少錢,而且還常常因為沒辦法灌溉而休耕,啊反正政府給的錢還比作田拿到的多。」

「只是沒想到到了現在,連房子都要給徵收去,但是那價錢啊……那價錢要我們怎麼簽得下去……」

「那些錢就連讓我們再買一棟厝都沒法斗,供喜市價徵收,但是哪裡買得到這樣價格的厝?」

他想起在學期中時,社團裡有幾個學社會科學的學長姐到了環保署前抗議,看著他們拍回來的照片,黑白相片更加深了陰影的濃度。多雨的台北將穿著雨衣的老伯伯們打濕,那些老伯伯臉上許多的皺摺構成了一幅哀傷卻又無能為力的景象,照片是無聲的,但他當時被震撼到了。

他無法忘記,因為那些面容像極了現在與他朝夕相處的祖父。

回到家門前,他看見祖父坐在門口的藤椅上,以及另一張空著的籐椅,祖父臉上的表情怎麼會與照片裡的那些老伯伯如此相似。

「阿公……為什麼你還要作田呢?」

祖父漠然的神情,好像剛剛神遊到了很遠的地方似的,他緩慢開口說:「人會死,房子會垮,只有田是永永遠遠的啊……」

他看著遠方落日沒在水田的上方,風吹起了水田上一陣陣漣漪,祖父的話在他耳邊迴盪很久很久。

(未完,下週待續。)

※ 本文轉載自 日常之愛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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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穀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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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佩津

植物泌液,攝影:林育朱。

種田的日子他總是到了晚上就無力再打開電腦,去看顧田裡的收成,一開始還是會為了菜被偷而生起朋友的氣,但等到脫離遊戲幾日,那些數據似乎就不再是那麼重要了。

「反正那也只不過是,程式的一個陣列改變罷了。」

查覺到這點,他覺得無趣極了,還因為戒掉所謂的網路成癮症而暗自開心著,但還是會因為那些不在場的時光,而緊張兮兮,會不會他就要在這樣的鄉下被所有人遺忘呢?

他開始將真實的田的照片放上網,有時也會拍些在馬路上被輾過的青蛙照片嚇人。有所收穫的日子裡,他逐漸感覺自己不再那麼荒蕪。他也寫信,寫給前女友,但從來沒有收到回音。

「我曾經跟一個很棒的女孩談戀愛,但是談完了,就這樣。」面對老朋友的詢問,他一律這樣回答。

有幾天遇到大學同學想要來新竹玩,他便搭上一日僅有三班的公車,搖搖晃晃地坐到了市區,花一點時間帶他們去吃米粉還有貢丸。只是他們從來沒有待得很久,晃了一圈廟口就繼續前進到環島的下一個市鎮。而他也就繼續回到這裡,過著他與世隔絕的農夫生活。

晚餐常常是他跟祖父兩人對坐,吃著沉默的飯,記憶裡,祖父就一直是個沉默的人,在祖母死後他就更少聽到祖父說話了,只是面對他對種田的疑問,祖父總是鉅細靡遺地回答。

「像這個苗,無當青菜給它種下去,欲留淡薄ㄟ空間,給它生長,種太緊,會全部壞了了。」

有些時候他也去附近一個農民林阿姨的家裡吃飯,她一個人看顧著田,住在偌大的房子裡,女兒女婿偶爾會回來,但也只是偶爾,很多時間都見她一個人在曝曬的稻穀邊,呆坐著。

「因為田是家傳很久的,所以說什麼都不能賣。」

「我是沒讀過什麼書,但是我很相信土地是不能被拿走的,就算現在沒錢,只要有田也能夠餵飽自己……」她搖了搖頭,「上次到別的地方看他們的田,發現連福壽螺都長不出來了,種田幾十年來沒看過啊……」

他感覺內裡有些東西被撼動了,真實在他面前擴展開的青綠是不容置疑的美好,所見、所感、所觸。比起先前賴以維生、虛幻建構出來的藍圖,踩踏在腳下的是真實。

祖父依舊是日復一日地在田裡踩踏著,日子被越踩越長,他感覺到祖父的腳印似乎在泥濘中更加沉重。他依舊到巷口買涼水,甚至是啤酒,看著自救會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下一兩個人。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林阿姨如此無助,不再是平常大呼小叫的模樣。

一見到他,她的手蜷縮起來緊緊握著,時而鬆開搓著手,無奈地說:「只剩下我們兩戶還沒簽名……要安怎……」

他也不知道要怎麼辦,只能呆站著,看著產業道路上疾駛而過的砂石車。他還有地方可以回去,可以回去台北念他的書,但是一生都花費在這裡的其他人、無處可去的老農民,他們該怎麼辦?

此時手機響了,是母親打來的。

「再過幾天爸爸會去接你,可能也會把阿公接回來住,你跟阿公說一聲喔。」

「為什麼不是你們自己跟他說?」他很想這樣問母親,卻說不出口。掛上電話,他想:那阿公的田呢?尚未收穫的那些呢?

他什麼話也沒說,僅僅買了一枝枝仔冰,然後讓冰在口中化開,卻覺得口中的冰棒索然無味。

甫進門,他便在圓桌上看到蓋好印章的權狀,感到不解的他看著坐在門口籐椅上的祖父,祖父粗糙的手緩慢摩娑過另一張籐椅,想要握緊些什麼,卻又什麼都握不到。

「這個所在不能沒有田啊……你甘知影……」

阿公說道,語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連路燈都不亮的夜晚,他在田水映照的夜空裡看見繁星點點。

(未完,下週待續。)

※ 本文轉載自 日常之愛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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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穀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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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佩津

植物泌液,攝影:林育朱。

接下來的日子,他跟祖父一起收拾祖厝裡的東西,然後打包,他才發現祖父其實已經把衣服以及隨身物品都收整好了。

像極了要逃難。祖父說。難看極了。

已經沒有人在種田了。

林阿姨擦擦眼淚,女兒開車來把她接上車,揚起的沙塵讓空屋看來更加淒涼。

老人家一個一個走了,剩下的走不了的也只能坐在屋子裡,看著田水消長,已經沒有氣力去巡田水了,也沒有必要。

他突然有種自己回來得太晚的罪惡感,去巷口找了之前參與自救會的大學生,他們看起來同他一樣憂慮。

「我們不是不想努力……只是環評過了,什麼都過了,老人家一次一次上台北去那邊給人推擠也不是辦法,」他苦笑著說,「我們還在想有什麼辦法,如果還有辦法的話……」

他想起那片久未登入的田裡水果成熟的速度極快,可以一天多穫,但今年祖父播下的種都還來不及收。

螢幕上的農田豐渥而無虞,但真正圍繞他的田卻是蒼涼而荒漠。

他與祖父倒數著離開的日子,長日將盡,假期的尾巴也隨之來到。

因離徵收的區域較遠,所以他與祖父就這樣看著一塊一塊田被開挖、一棟一棟農舍被打垮,像是骨牌,一個接一個,無一倖免。

有些老人家能不看的就不看,離得越遠越好,有些直挺挺地站著,目睹屋舍垮下的一瞬間。老農民漠然的神情裡細微的變化他都看見了,猛一眨的眉頭彷彿內裡有什麼東西也碎裂開來了。

沒有人大喊大叫或是大哭大鬧,更沒有人試圖以肉身抵抗,只剩下怪手開挖的聲音,現場是一片死寂,若有人要開口,也只剩喑啞的嗓音,以及哽咽著什麼都說不出的話語。

大學生要離開了,他們收起攝影器材以及布條,臉上皆是打了敗仗的落寞神情。一個女大學生看著一張一張老人家親手寫的紙板,還有為了演出行動劇而做出的道具,喃喃說著「對不起……對不起……」,也是一口不太輪轉的台語,但老人家們都聽得懂、反過來安慰著她。

祖父也是堅持要最後走的那種人,就算到時房子沒了、來接他們的車還沒到都沒關係,他就是想要看著最後一塊磚瓦落下。

在田裡來回逡巡的祖父,很堅持地想要有最後一次收穫。每一天他都把農具從庫房拿出來,擺放整齊,然後再完好地收整回去。

同時,他開始跟祖母講話,對著另一張空蕩蕩的籐椅說話,然後緊緊握著什麼,形同握住祖母的手。

萬物滋長、欣欣向榮的景色裡,他與祖父兩人如同在無人島上,自給自足著。

他開始覺得苗間抽長的速度變得好快,像是他在視窗裡所看見的,出去閒晃一番,彷彿就進入了下一階段的生長。

祖父變得愛笑、愛說話了,他說:「是因為你阿嬤回來了。」

「你阿嬤說,今年的莊稼會很不錯,可以買金飾了。」

他想起母親脖子上的黃金墜飾,就是祖母在父親將母親娶入門時送給她的。

祖父綿密地向他轉述祖母的話語,以及祖母的一生,令他不由得想起了祖母的樣態,儘管他與祖母從未謀面,此刻卻十分緊密。

「她是全村裡最美的姑娘。」

祖父的眼神飄到很遠的地方,好像真的能夠看見祖母似的。

他記得、那天天氣晴朗,當工程車一台一台開進來時,他見到父母親姍姍來遲的身影。

他們也是來一同見證這偉大的一刻嗎?曾經在這裡長大的父親,還記得這塊田嗎?

怪手開到家門前時,祖父伸出手來,緊緊握著他的左手,一如緊握著祖母一般,緊密卻又不至於弄痛他。祖父低聲說了些什麼,他無法分辨。

他們站在田埂上,遙望著眾生。

怪手鏟破了屋頂,結構不穩的房子因此傾頹了一邊。此時下起了雨,地上立時泥濘一片。

到一切的嘈雜皆趨於平靜時,他與祖父不約而同地轉身看見在細雨中的田,皆長出了飽滿的稻穗。下起了雨,應該是雨吧,沾濕了祖父與他的臉頰。

那是祖父所能看見的最後一個景象,最後一次盛大的豐收。

而大家都為了這樣的豐收歡欣鼓舞著,沒有人難過,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他突然想起來,祖父之前告訴過他,等到穀雨時,這裡會很美、人們都會為了即將來臨的收穫而雀躍無比。

祖父此時應該是開心的吧,因為這是他一生中最美、也是最後的收穫。

(全文完)

邂逅美麗秋光 與美人樹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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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秀竹

美人樹。攝影:陳秀竹

美人樹開花的美麗,吸引了我的心。有一回路過同事的家,那一樹的花海,在陽光裡燦爛,深深打動了我的心,先生便請同事分贈植株,帶回瓊林住家種下了美人樹,於是開始期待,美麗的美人樹,可以快樂與我們分享花容與姿妍。

秋天,一次中午用餐,餐後走出餐廳,見草地上艷麗的花瓣,舖滿綠色的草地上,那樣讓人驚艷!記起桃花源記裡的「落英繽紛」,那樣在夢裡醉戀數十回,抬頭一望,原來是高大的美人樹開滿了一樹的鮮花,今日驚見美人樹開花,圓了我一個「落英繽紛」的夢,美人樹的花,在陽光裡益加美艷迷人!比桃紅再艷一些,深裂的花辦有自己獨特的美麗,桃紅的花瓣,有深紅的滾邊,充滿時尚的設計感,一朵朵開在枝頭,彷彿巴黎街頭時尚的都會女子,風韻獨具,在風中散發淡淡的馨香,迷倒眾人的眼光,我就這樣在樹下醉倒。

中午一個小時的休息時光,成了我和美人樹最好的約會時光,拿起相機捕捉美人樹的不同風華,或含苞、或盛開,各種風姿,在不同的枝椏展現多變的風貌,美人樹的粉絲不止我一個,當我守著中山林的美人樹時,才有機會見識到不同的蜂與蝶總是圍繞著一朵朵的花,吸吮其間,那樣的沈醉,花粉與花蜜無私的邀請蜂、蝶一起來分享,秋光裡,在中山林自有一場迷人的「花之約」。我的腳步總是不由自主的來到美人樹的花前,沈醉其間,聞花香,看看每天不同的花開,不同的花謝,草地上的「落英繽紛」把我和陶淵明先生的「桃花源記」串聯在一起,讓我以為自己就在桃花源裡生活,生活中充滿了幸福,生命中沾滿了花香,也許我就是一隻蝶,總是翩翩於花間,有了「落英繽紛」的花香與美麗,日子就像蜜糖一般的甜蜜。

美人樹屬於木棉科,美人櫻屬,別名又稱為美人櫻、酒瓶木棉;原產地在巴西、阿根廷,台灣於民國50至60年間引進栽植。金門也是引進樹種,何時引進有待查考,美人樹與木棉同科,仔細觀察,美人樹的樹幹造形十分奇特,有如酒瓶,所以也有「酒瓶木棉」的稱號,觀察美人樹那佈滿瘤刺的樹幹,原來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秘密武器哦!這小小的尖銳武器,一方面是可以防止頑皮的孩子爬樹玩耍,另一方面是防止大型野生動物啃食樹皮,同時也是防止野生動物背部發癢時用來磨擦背部,違樣可以讓樹上的花、果、葉安心的長大,且越往上方會發現越稀少瘤刺的枝幹,成了鳥類築巢孵蛋的最佳場所,美人樹的花期在秋天至初冬,果實則具有棉毛,也可以等待樹葉落盡,欣常掛在樹上的果實,另有一種迷人的冬景。

美人樹。攝影:陳秀竹

金門在秋天裡,走過或開車經過,有些行道樹種的就是「美人樹」,如金城山莊、斗門的渡假山莊,如果沒有記錯,金沙也有一些路段的行道樹種的也是「美人樹」,現在賞花正是時候,可以開車沿路賞花,也可以找到一處種有美人樹的園區,和美人樹共處秋光,來一場「香與美」的約會,它的美在高高的雲端,彷彿要與天空爭艷,像一團迷人的火焰,在天空裡燃燒,美人樹也像一位充滿智慧的美人,吸引大家的眼光與腳步,花下駐足、沈思,美麗,充滿故事。

聽見 野地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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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琬瑜

我們需要更多野地的經驗去感受與學習,
於是孩子們也不知不覺、或深或淺地隨著我們涉入野地。
雖然,某些地方或許還不見得稱得上是全然的荒野。

沒有一本書,沒有一所學校的課堂,會告訴他們要如何涉度一條野溪,
如何翻過崩塌地與橫亙的倒木,如何游過比他們的身高還高的箭竹林和芒草叢,
如何走下潮濕的溪谷,避開咬人貓和多刺的植物...
他們得從觀察與肢體經驗中去摸索及領會,建立屬於他們自己的默會知識,
摸索出心中足以區辨安全與危險的界線。

我們是否持續在呼應著、探索著、經營著自己內心對於「野」的召喚?
也不知不覺地在孩子們的性格中捏塑了他們的「野」。

在物質生活已過度精緻化與工業化的現代,
試圖保有與經營內在的野性,
使我們仍能憑著某種直覺過活,
並且聽見來自野地的召呼,
不忘人類的生命也源自於野地。

作者一家在錐麓古道。圖片來源:孟琬瑜

水懺──為濟有情生死流,誓得涅盤安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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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昭榕(第16屆磺溪文學獎散文組首獎得主)

水。圖片來源:pixabay (CC0 Public Domain)

我是水,是蓋亞中數量最廣的分子,如同菩薩千萬法身的化現,液態、氣態、固態的三位一體,上至地表上方三十五公里的大氣層、下至南北極冰原、地表百分之七十的液態水,鬱鬱黃花是我,青青翠竹是我,千山共月月映萬川的每個小分子都是我,三千大千世界無處不在的法身示現也是我,我在,我無處不在。

水,人體的百分之七十亦是水,上善若水呀!水滋養萬物,利萬物而不爭,水譬如法,當我躍入一個個乾渴的咽喉中化為水分子,在體內環行周匝、進行一場場新陳代謝的水懺,帶走沉積的尿素、二氧化碳與毒素,將一面明鏡方塘留於有情眾生心中,而不去管那菩提有無樹的爭辯。

當我行經北緯二十二度,東經一百一十四度之時,一道地表上凸起的中央山脈像一柄方出鞘的寶劍,自北橫亙而南構成了島嶼的主心骨,阻擋了我的前進,我遂向下一躍,撞擊在狹長的山坳與峽谷間,幼年的我是一尾矯健的白龍,以大斧劈皴的姿態橫鑿出屈曲瘦硬的水道,一路奔騰飛躍,將每一吋環珮似的涓涓細流縫於襟帶上,當原本細瘦的身軀逐漸膨脹為泥水滾滾的黃蟒之際,將化為大地的血脈,融入地壤每一吋吋細密的肌理中。

人們習慣稱此處的我為濁水溪,沿著八卦山的背脊我一分為二,奇筋八脈將化為遼敻的彰化平原上的八堡圳與東西三圳,與源自烏溪的福馬圳互通聲氣,另一條水脈則迤邐至南投,被命名為同源圳。水圳之內是我的滑水道,我是多麼喜愛在裡頭嬉戲奔跑,直到擱淺於青綠的平原,以水燎之勢紋身出一畦畦孔雀綠、祖母綠、翡翠綠的水稻圖騰。

莿桐鄉北倚汨汨而流的濁水溪,位處嘉南平原豐腴帶的開端。圖片來源:雲林縣政府與農博團隊

我依稀記得那渺茫的過往,時光在血液裡稀釋成最稀薄的存在,那猶是荒榛斷梗的鴻矇太初,不時,我會好奇地注視著七尺之高的直立裸蟲,最早是身著斑斕刺青的圖騰住民,於我身上捕魚、狩獵、滑乘著細瘦如葉的艋舺,唱頌讚美祖靈的飲酒歌,接著則是操著四聲八調口音的中原漢人,隨著口音的細微差異又可分為漳州、泉州與閩客人,他們結廬於河畔,得以歌於斯、哭於斯,演繹著日復一日的淘米、垂釣與養生送死……而三百年前的磺溪,我卻是善妒瞋恨的阿修羅,隨著喜怒哀懼將河道扭曲如三叉戟,我一怒便是無常的宣示,惡水無情,河水沖垮屋舍、蔓延良田,來不及逃離的人們紛紛被水流沖走,成為我體內魚蝦的食糧,我常聽見沿岸烝民的捶胸頓足的哭喊,到了夜晚,哭聲乾涸成了魔神厲鬼的啾啾夜哭,我不時看著浮腫虛脫的餓殍,常伸出乾枯的瘦爪向虛空索求什麼?冀望什麼?但天地本就不仁啊!人以萬物為芻狗,而我以六道眾生為芻狗,萬物本來平等,對我而言人類與飛禽走獸皆為生靈骨肉,當獵人張網捕殺禽鳥、漁人持戟刺穿魚身,原本鳶飛魚躍的生靈瞬間成為鼎鑊烹調的臠肉,這不過是生態自然的食物鏈,如此看來,人類又有何怨呢?

一個個隆起的鼓腹出現在我眼前,那是食了過量觀音土、因而飽脹的屍骨,我終於聽懂了那虛空破碎的哭喊,米,給我米呀!多少人求之不易的夢想與奢望,便是白瓷碗中熱騰騰的米飯,當我聽聞到土壤上有情眾生的呼喚,如同青蓮般姣美的信念,如一縷悠悠檀香,漸漸地,涓滴如水的信念如海納百川,化為胼手胝足的巨浪,他們要讓不毛之地成良田,建立中部最大的糧倉,豢養島嶼上那族繁不及備載生靈的身口意,使其落地生根後繁衍且開枝散葉。

當時,施世榜與黃仕卿先生募款籌建,他們以渠道如詩書禮義薰陶於我,立條條溝渠規矩企圖使我成循規蹈矩的子弟,但當水圳成既我卻任性不入,當時有一人立於橋墩之上,當我昂首凝望之際,一滴淚水落入我的身體之中,我遂受了這一情咒牽引,生生世是輪迴得對彰化平原不離不棄,事後他飄然如長生鶴遠去,只留布鞋於兩樹之間,離去時曾道:水呀!水,只有對土地死生契闊的深情,才能將你牽引於此,也只有比情更深的愛染,才能粉碎我對你的禁錮。

二水舊稱為二八水,位於二分水圳與八堡圳之間,以八卦山為玄武,濁水溪為朱雀,水,這個以水為名的小鎮,顯示此處居民對我的驕傲與仰賴,就從二水此處為起點,每年臘月的跑水祭是我最鍾愛的運動會,一名跑者身著簑衣、手捧牲禮於前方,當水閘開啟之際,我以奔牛之姿飛騰踴躍,我是御風不息的跑者,我是流水公最鍾愛的子弟,我是赤條條、坦蕩蕩在風中漂洗曬乾的高低音,演示著天行健,君子日夜競走以自強不息。北至彰化、和美、鹿港、秀水、大村、福興、埔鹽、花壇鄉、南至員林、北斗、田中、溪湖、永靖、田尾、埤頭、溪州、社頭,我以水道為針線將一畦畦良田給縫紉成冬溫夏净的百衲衣,以覆蓋這嗷嗷待哺的眾生.源泉滾滾不捨晝夜,從日出而作至日落而息,從春耕夏耘乃至秋收冬藏。

水哉水哉!孔夫子也屢稱於水也,我於河道的底層與螺溪石摔跤嬉戲後,摩娑成一顆顆渾圓堅硬的念珠,在於案牘上與竹管羊毫濡墨暈染出一冊冊溫潤的四書五經,我也是二重奏,年復一年於夏、冬兩季,將翠綠翻飛的牧歌稻田幻化成金黃豐饒的稻穗之歌,這裡是葛天氏、無懷民之族的桃花源,生產的豐盛糧食,足以豢養中部的數百萬戶的身口食。

稻穗。圖片來源:Rick Chung

奔跑亦奔出了一部水氣粼粼的無字史書,當族群記憶如風乾的煙塵濡染湮滅之際,我依舊以渠道肌理綿密的縫合出磺溪兩岸多少生住異滅的鄉鎮史,縫串於地名之上,地名乃是過往的族群記憶,摸索著的地名順藤摸瓜依稀可以拼湊出過往先民的圖像,埤頭:埤乃是水澤大池,沿天然水池加以人工修築,形成水利工程,東臨北斗、西接二水,為水接力的第二站;田中,以施厝圳、八堡圳為臍帶,汩汩哺育出豐美的奶與蜜,為水接力的第三站;溪州,濁水溪沖刷形成的沙洲聚落,為水接力的第四站,永靖,記憶中此處曾經漳泉械鬥、流血飄櫓將我濡染成腥臊的绛紅,只望械鬥止息,百姓永保安康,常享太平年;和美,指望人們一生和樂美滿,為水的終點。

然而,百年之後人類卻以電鍍的廢水苦我,四百多家林立於北彰化平原一代的電鍍廠,他們於土壤底下的埋設的斑斑暗管便是罪證,趁著半夜、颱風天與週五夜晚,在天知地知己知與廟堂袞袞諸公默許之中打開馬達,將廢水加壓流入灌溉水道中,於是鉻銅鋅鉛汞鎳砷鎘灌食到我的口中,我吞吐一吸,順著砂岩滲透至泥地裡,隨著水道如筋絡伸展汙染週遭的一千八百多公頃的水田、菜園、果園,而水道內數以萬計的水族更是死傷殆淨,猶記得福馬圳中曾經是處處魚蝦、童孺摸蜆的遊樂場,卻早已成了瀰漫重金屬的惡水,那是比貪嗔癡更惡毒的毒素:砷,造成下肢末端發冷、發紺、麻痺、刺痛,如行釘山的烏腳病;鎘,關節與脊骨產生一陣陣的痛楚,全身如受刀鋸的痛痛病,汞,破壞中樞神經與腎臟,使細胞衰竭遲緩,造成水俣病,鉛,一種神經毒,造成憂鬱與癡呆…….水譬如法,滌淨萬物,但若水成了毒也就成了惡法,又豈是我本來面目,而我又如何解眾生的紅蓮之毒呢!

於是豢養人民的良田化成枯乾的黃土,上頭的休耕立牌恰似無名的墳塚,我內心洶湧著,那是幾百年前菩薩的那滴情淚,在我胸口鼓盪著,孤單的亂葬崗,埋葬的是多少豐美的糧食與家家戶戶豐衣足食的想望,河川遭了污染,斷送了又豈非先賢的眼淚與心血,我疑惑,憤怒、虛偽狡詐種種毒素攪亂了我恆定的波鋒。

此時我聽見虛空中一陣的呼喊,如同水分子念念相續的接引,如同念珠般的情淚涓滴匯入,呼喚我回到本來面目,貪癡愛皆是一心所出,只有以眾生的慈悲為水懺,方能將善念如水合水,回到最初的如來藏,那是瓔珞色的摩尼寶珠、源源活水的明鏡方塘,我於土壤的體內環行吐納,猛一下,以千束流泉之姿奔躍騰激而出,進行水的祓褉後,於南彰化出海口奔騰入海。

濁水溪奔流向海。圖片來源:雲林縣政府與農博團隊

結尾,我以詩偈吟唱道:

我來自天上,
是永不止歇的歌者,
偶然漂浮於人間,
當我流淌過人世的浮圖,
行旅過五色的霓虹,
將梵唄出佛經般的天籟,
每一水圳化為廣長舌,
將山色滌淨回清淨身,
生生世世在恆河兩岸傳唱不止。

後記:問水

站在水圳的起點,遠遠,便聽聞一陣浪濤洶湧聲響,如萬隻雪白的長鬃鬣馬奔騰而出,又如怒雷震搖地底,水,生氣淋漓、源泉滾滾的活水,便由此奔騰而出,義無反顧的逝者如斯,不捨晝夜。

二水,這個彰化最南端的小鎮,便是彰化最大的灌溉渠道—八堡圳的起點,此時接近亭午時分,無風,光輪輾過熱燙的馬路與幾乎是基底的泠泠水聲伴奏,在這個靜謐的小鎮裡流淌。

不遠處是林先生廟,沉靜的廟宇碑刻是被遺忘的王朝馬漢,見證了先民胼手胝足的水利工法,你想起這個有台灣大禹之稱的神秘人物,但你感覺台灣李冰應當是更適合他的稱號,李冰留下的都江堰至今仍在青城山生氣淋漓的傳送滔滔江水,以青山碧水濡染成天府之國的不朽之青史。

而至今青城山中每年亦會舉辦盛大的放水祭,兩岸居民以歌舞祭祀李冰,先以榪槎隔水,待將水道修繕後再引泯江入水道,祈求五穀豐登。我以為這種根植於漢人農業社會的祀水儀式,除了感懷先人儀則之外,亦是一種對水的感念、對天地山川神祇的崇敬、飲水思源的孺慕情懷。

一旁以藤紮木或竹編製成錐形、圓錐形的霸籠,以大小石塊填入籠中,是為攔水壩,像是一尊久遠、漫漶、被棄置的神像,當初可是以肉身沒於淤泥之中,阻隔水流,使兇暴的水溫良恭儉的流入水圳之中,老舊的時光中,廟宇如沉積岩。彰化子弟多數皆不知林先生之事跡,往事如歷史濡染不清。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曾幾何時,當蕞爾之島的民眾們蜂擁朝向工業化的旅途之際,排放的電鍍水汩汩流入水圳之中,污染週遭良田,電鍍乃是成就台灣近代工業發展的中小企業,以飛也似的速度帶動工商業的發展與富庶,舉凡日常生活所需:剪刀、指甲剪、瓜碗瓢盆樽俎之屬皆在此列,不銹鋼所製的小五金盡是電鍍廠繁衍的產物,原來當我們享用廉價的小五金時,我們的環境、糧食正付出污染的稅金。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矣,這些被污染的重金屬,最終仍會回到食物鏈的最高層—人類身上,當粒粒水分子如念珠段段相續,自天空串連至大海之際,只希望這塵世來往的旅人們,當被閃爍的金錢與五色的霓虹目盲了視網膜之際,飲一口水思一道源,摘一顆果拜一次樹頭,莫要忘了水的來處。

水。圖片來源:pixabay CC0 Public Domain

方寸間的生命奇蹟 綠斑鳳蝶成長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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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秀竹

綠斑鳳蝶。圖片來源:孤雲出岫 Free Cloud

去年鳥會同事溫林帶我認識了綠斑鳳蝶,於是,我常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去訪花尋蝶,總是不忘走到中山林戰備道,去找綠斑鳳蝶喜歡的含笑花,因為綠斑鳳蝶會把卵產在含笑花的嫩葉上,過幾天卵孵化後,嫩葉長出來正好成了蟲寶寶的最佳食物。

從此,中午我除了觀察戰備道的含笑花之外,中山林遊客中心也有種含笑花,自行車故事館、行政中心也有,有一次在中山林的停車場,發現了綠斑鳳蝶,才意外發現原來這裡也有含笑花,是蝶帶著我來與含笑花結緣的,後來,有一次從餐廳出來,走過花岡石舖設的步道,一旁綠斑鳳蝶輕輕飛著,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棵含笑花。

含笑花。圖片來源:kiki19710107

每當我努力的在含笑花找到綠斑鳳蝶的蟲寶寶,我就會開心不已!每天都要去看看蟲蟲的生長過程,牠們的生活和生命也是有很多的風險,要長大並不容易,可能成為飛鳥的食物或其他昆蟲的食物。

今年夏天,有一天清晨我來上班,來得較早,尚未達上班時間,於是利用上班前可以觀察自然,於是走進中山林。溫林也是自然觀察極為殷勤的田野調查者,所以在戰備道的含笑花觀察時,意外發現有一隻綠斑鳳蝶正在羽化,於是第一時間就通知我,是否來中山林了?

我說來了,於是我帶了相機去捕捉美麗的蝶影,平常即使能見到綠斑鳳蝶,也不容易拍到,因為牠實在太活潑了,總是翻飛翩翩,你的目光只能隨著牠上上、下下或高高、低低,就是無法拍到牠美麗的身影,但這次真的太夢幻了!

綠斑鳳蝶的生命之旅:卵。攝影:陳秀竹綠斑鳳蝶的生命之旅:幼蟲。攝影:陳秀竹

綠斑鳳蝶的生命之旅:幼蟲。攝影:陳秀竹綠斑鳳蝶的生命之旅:初羽化。攝影:陳秀竹

綠斑鳳蝶初羽化,新生的喜悅,讓牠初次品嚐這個美好的世界,慢慢舒展,張望開闊的世界,我則緊緊抓住這美麗的瞬間,屏息專注的一張接著一張按下快門,溫林教我相機背帶要掛在脖子上,並拉緊以助穩住,以減少晃動,才能拍出美麗的綠斑鳳蝶,我真是拍得太開心!太感動了!為美麗的新生命見證,多麼美好的一刻!

自此,每天中午的休息時間,我總是信步走過戰備道、中山林遊客中心外圍、中山林停車場、自行車故事館、行政中心及餐廳旁,認真的在含笑花葉間搜尋綠斑鳳蝶的卵粒與毛毛蟲,溫林還教我仔細在葉間找牠的蛹,觀察蛹的顏色,才能有機會等待蛹的羽化,今年溫林還發現綠斑鳳蝶居然也把卵產在玉蘭花的嫩葉,他說玉蘭花葉面大,對蟲寶寶來說食物更充足,是很好的食草,綠斑鳳蝶媽媽真是一位很有智慧的媽媽,為養育寶寶努力尋找甜美的食草,讓寶寶可以健健、康康的長大。

自從知道綠斑鳳蝶增加了玉蘭花的食草之後,行政中心前的停車場成了我的新觀察點,總要認認真真的搜尋所有玉蘭花的嫩葉,如果有機會見到蟲寶寶,就很開心,有同事一聽到毛毛蟲就倒退三步,我是因為之前在保育研究課服務練就一身的自然觀察,克服了不怕蟲蟲的態度,才能自在的悠遊於大自然的天地,有機會見識與欣賞到大自然的奧秘,並且從此著迷於其中,快樂於其中。看見蟲寶寶把自己餵養得胖胖、圓圓,就讓你很自然的想要分享生命的快樂與美好,感受大地寬廣的包容力,讓生命可以在不同的環境,成就自己的美好之旅,體驗生命的特別。

現代文明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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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昭榕(第16屆玉山文學獎散文首獎得主)

● 想要了解一個人你得先了解他的垃

朱少麟《地底三萬呎》

駐立在遼敻的資源回收場中,沒來由的你突然興起一股念頭,想起你曾經是一個手擒筆桿筆耕不輟的作者,雖然現實的忙碌常令你幾乎快折斷了腰肢,但你還是想為現代文明書寫一則墓誌銘。

一百多坪的水泥地恰似無名的史冊封面,那是你初次來此,南投慈濟資源回收場。藍、紅塑膠遮雨棚搭建起臨時工作地,擺放的盡是工商業文明下剩餘的殘骸,那些你熟悉或是不熟悉的垃圾、或是回收品,以亂葬崗的姿態堆聚成一座小丘。

慈濟回收中心。圖片來源:台灣環境資訊協會

空氣裡飄浮著一種久遠的酸臭味,發酵的汁液流淌出後現代的潑墨山水,帶上棉手套口罩斗笠外加花布袖套,此乃整理回收的標準配備,此時,數十台蝜蝂式的卡車轟轟開來,一袋袋巨大、半人高的暗綠塑膠袋頓時傾瀉而下,裸露的袋口依稀可看出是鐵鋁罐或保特瓶,幾名志工打開袋口進行分類,還沒處理完瞬間,又是好幾台回收車開來,重複西西弗斯不停的苦役。

一只保特瓶滾來,殘留一點暗褐色的發酵液體,撕掉的塑膠包膜分不清前世究竟是麥香紅茶還是茶花綠茶,也或許是解渴的運動飲料或沁人心脾的柳橙汁,當然,除了飲料空瓶外,還有醬油香油芝麻油沙拉油洗衣精柔軟精漂白水乃至流線曲線瓶……它們都曾經嶄新的陳列在超市貨架上,但現在都如秋扇見捐的白頭宮女,眾生平等的淪落至此,你僅需要辨認他的種類,翻到瓶身底部,順時針箭頭的三角形浮凸標誌,中間的數字代表產品的身世密碼,找出數字一一分門別類是回收廠裡的一則選修,你才真正認知原來人類文明中早已演化出千萬塑膠產品,以族繁不及備載的方式迅速繁殖占據。

在資深志工的指揮下拿起一段暗紅的塑膠繩,你暗自咋舌塑膠居然能從百鍊鋼化為繞指柔,呼應《說文》裡許慎對龍的解釋:能大能小,能幽能明。遂知垃圾不僅是一本論文著作,還是一門神祕詩學,而詩與龍一般都是虛空中神秘難解的神諭,演繹八大藝術的鴻濛胚胎,值得皓首窮經研讀一生。

眼前瓶瓶罐罐標籤搭配的色澤,不論簡淡風自然風普普風還是明星名人代言,內容都無太大分別,此時赤條條的還原在資源回收場,你彷彿瞬間領悟了什麼卻又不知該訴說什麼,像是一則菩提本無樹的禪偈。

淨灘成果:鋁箔包飲料、牙刷和針筒...。圖片來源:台灣環境資訊協會

指尖傳來飽滿的重量,那是未曾開瓶的鐵鋁罐,拉開拉環將碳酸糖漿在地面澆瀝成一串鳥獸蹄迒之跡,你想起赫拉巴爾的《過於喧囂的孤獨》,一個廢紙廠工作的勞工,日日夜夜自故紙堆中蹭出一串串詩篇,其實垃圾遠比你想像的更有學問,癱軟、倒臥的鐵鋁罐鋁箔包洗髮精瓶裝鮮奶沙拉油桶光碟片乃至過期八卦雜誌,你思索著該為垃圾定個什麼樣的論文題目:〈論垃圾與使用者人格的關連性〉、〈垃圾意象學〉、〈逐臭之夫—垃圾的循環與再製〉、〈文明墓誌銘:從後工業垃圾來看文明的興衰〉……你心中的藍圖是以沾了醬油的報紙為封面,中間以無法分解的塑膠碑刻出萬世不朽的內容。

溽暑逐漸將酸敗的氣味加溫成一股焦灼的腐臭味,一只起司蛋糕盒滾至腳邊,屏息,打開,一串螞蟻雄兵轟然分流逃竄於四面八方,卻怎麼也跑不出圓形方框的蝸角,將之投擲入回收籃你起了點虧欠感,像是無意闖入槐安國的淳于棼,深覺干擾了某些芸芸眾生獵食的權利,總是有些生物靠垃圾為生,而你以拾穗之姿拾起一個個待分類的回收品,不料驚擾了一只寄宿的過客,一隻黑色指狀的小強順著衣袖攀爬上你的手臂,以波浪舞之姿迅速甩至地面,一瞬間又竄入一堆未分類的回收物裡,隱蔽在溫暖且光亮的垃圾中,大啖過期可樂汁液餅乾屑還有糖果紙。

你無須恐怖也無顛倒夢想,總是有些生物依靠垃圾為生,而偶一瀲灩至此的你,才是達達馬蹄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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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山淨山。圖片來源:綠色和平

雲霧的故鄉,東埔,出自幽谷的冷空氣將山稜低谷堆垛成一本絕版詩話,但當你手拊住地圖時卻可以感覺到一股硫磺味的溫熱水氣,溫泉水有治癒的功效,你曾經讓腳印留在拗律般的父子斷崖、情人谷與沙里仙,到了夜晚,則將年幼、嫩薑似半熟的軀體丟入滾滾黃湯中,任憑肌膚像是燙熟的番茄帶點自虐的快感,夜間萬籟俱寂,只有山谷泠泠,蟲鳴唧唧,但當白日登山健走時,你瞥見一整排白皙、滑嫩的馬桶、浴缸的胴體,靜靜的假寐於山坳底部,留給蝸牛和禽鳥泡日光浴,那是自翻修的民宿中汰舊換的家具,曾經與你短暫纏綿歡愛、露水姻緣過的衛浴,總讓你想起歡場年老色衰的女子。

還有台灣海拔最高的垃圾場—合歡山,每年十二月的雪季,天女青蔥的指尖剔透出鵝毛般的緋句,平等的落在崗稜句讀間,吸引塵世旅人的朝聖,妳也曾經來此攀爬,沿著武嶺至松雪樓一段迂曲錯落如險句,晴冬看著流泉似的蒼穹在眼中流淌成一股清透的商籟體,森森殘雪以之字形錯落在山巔的拗韻間,巍峨的山壁間凝結的是音符般的冰霜,隨著氣溫的回升一陣崩落有聲。寒冬之際冷風強勁的咆哮起一陣又一陣的刀風,甫上武嶺剎那,妳很難不自心底抖起一陣凓冽之感,而一旁香氣氤氳的小販,販賣的水煮玉米、竹筍湯、燒酒雞引逗妳生理的呼喚。

當皚皚白雪銷融之際,隱瞞的罪證最終水落石出,雪白的湯碗保麗龍、整袋的玉米心、成把免洗筷的屍體汗牛充棟的散布在坡壁險稜間,在海拔幾千公尺上與針葉林冷杉、圓柏、高山草原參差披幅、蒙絡搖墜,這些高海拔、低溫,勢必無法為細菌所分解的垃圾,只有仰賴繩索垂釣人工撿拾方式,才能將垃圾一一拾起。

於是你跳躍的想起總角之年,雪白砂糖的沙灘上,小琉球的海灘上有著許多的透明如玉的糖球,那是被海浪淘洗的碎玻璃,邊緣是鈍的,不割傷人手,那一年你撿拾了一個下午的碎貝殼和玻璃,你總迷信貝殼是海的耳,閉上眼睛將靠近貝殼你會聽見海浪的呼吸、海水的潮騷、還有自海底深處不斷飛升、絮語似的泡泡,有幾個被你珍藏在童年書桌抽屜裡,你喜歡拿著一小小小、正方的小翡翠,覷著一隻眼半瞇著一隻眼凝視,彷彿可以看出一個生著柔白羽翼的世界,無瑕、瀲灩、晶瑩。

Sea glass 海玻璃。攝影: Larsgl;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時光的沙漏篩去了許多不得不的心願,比如一無所戀的青春、蓓蕾的胸部乃至抽屜裡的那塊小翡翠,多年後你重蹈此島,海灘上依舊點綴著碎玻璃,你隨手拾起一只玻璃依舊半覷半張凝視,才發現現實早已割裂不全,而神所許諾的國土卻已不斷飛升縹緲,像腦中過期的詩句,空洞的靈感,氤氳不存。

藝品店卻依舊垂掛著流蘇狀的貝殼吊飾,而我們將破損的燈泡、沖天炮塑膠殼和飲料蓋遺愛給沙灘的寄居蟹。

總是有些生物,得靠垃圾為生的。

水龍頭寄居蟹。攝影:呂縉宇

這樣一想,其實垃圾也是文明的恩賜,正如仰紹文化留下來彩陶上的陶紋,是巫覡對天地山川祝禱的儀式,塑膠背後的數字則是象形的反符碼,值得後世子孫埋藏在垃圾堆中窮篇累牘,演繹一篇篇與垃圾相關的論文與詩篇。

● 死人與不朽是一對難分難捨的情人。

米蘭昆德拉〈不朽〉

一支支紛紅駭綠的機皇炫亂反覆我們的視神經,你曾宣示愛它1314,但當平板取代桌機,智慧型取代按鍵,那些曾經引領風騷的都成為明日黃花,最終去了他唯一的歸宿,當你擲茭於谷哥大神便會知道:非洲迦納的阿博布羅西(Agbogbloshie),世界第二電子垃圾場。每日每夜自先進歐美各國傾倒大量的電子產品後,焚膏繼晷的拆解焚燒,以取出少量的金屬—大部分是銅和鋁,這裡永遠釋放著濃郁的戴奧辛,永遠的黑煙瀰漫,如同食物鏈最底層,清理排泄物的蝦類或微生物,在最卑微國度的人做最卑微的工作,以獲取卑微的報酬。

堆積如山的電子垃圾,往往造成發展國家處理人員及附近居民健康疑慮,而且解決不了。(圖:台灣綠色和平組織)

還有馬緯度無風帶,又稱為副熱帶高壓,地理大發現時西班牙船員被困於此,因此含淚棄馬。但你若是行經此處往下望,會發現幾個世紀以來文明的殘骸,如同海妖的呼喚,於此處靜靜沉澱著,當各種族繁不及備載的塑膠,經過紫外線的曝曬、崩解後,化為連肉眼也無法辨識的塑膠微珠,那是無法打撈、分解的最終,成為食物鏈的一部分,進入小型魚類的口中,接著一層推一層,回到食物鏈的最上層,那是永劫回歸式的封閉循環,化為環境賀爾蒙,俗稱的塑化劑,正礎潤而雨的改變我們的生態,在腹部的子宮卵巢或是睪丸進行一場嶄新的演化或異變,垃圾改變了我們的性別密碼,扭轉了睪丸素與雌激素的消長,或許我們未來會生活在一個雌雄同體的世界裡,我們即將回歸納天地鴻朦未分、陰陽渾沌的太古裡。

每日都有許多動物因誤食垃圾而死去,比如中途島的信天翁屍體中,發現了軟片膠捲塑膠外殼、發泡膠、單絲魚線、寶特瓶蓋,當胃中放置了過多、不可消化的塑膠產品而使胃容量日益減少,那是流離人世的餓鬼道,當肉身枯槁存髑髏與腐敗的爛肉,塑膠產品依舊永垂不朽,從裸露的胃囊中露出謀害的罪證。

中途島上死於塑膠垃圾的信天翁。攝影:Chris Jordan

大異我們對生住異滅的認知,垃圾顛覆了我們對一般事物定軌的理解,他是比法老金字塔還不朽的存在,是漂浮在海上的七寶玲瓏塔。在這裡,北韓與南韓實現真正的一統,台灣與大陸不再涇渭分明,美俄兩大強權也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是真正的聯合國,和平的漂移,沒有任何鬥爭。

人類無法達成的目標,而垃圾做到了。

什麼是不朽呢!廢棄的洗衣機、過期手機、上月的房租等等。

那是對瘂弦詩歌的反證,垃圾將成為埋藏在金字塔法老的最終殉葬品,數世界前的祖先遺愛給子孫的財產,當我們一路奔車朽索的朝著天火之路前進時,所有文明的渣滓,都會如棺槨中的陪葬品,直到末日的不朽面前。

 

● 

我習慣天熱點一杯飲料,點餐附加免洗筷和塑膠袋,日復一日的產卵出空氣蛹似的塑膠垃圾,並在每日少女的祈禱聲響起之際,如同夸父與日競走,迅速的奔跑、投擲完美的拋物線。

直到某個被夢魘吞吐而出的深夜,桌上覆蓋著未讀完的《1Q84》與《複眼人》正在交雜絮語,我瞥見小小的、淡藍、乳白指甲般的魂靈,自垃圾袋一隅緩緩飄起。

你是誰呢?我腹腔子宮的食夢貘問道:

我是所有曾經珍愛過,最終被拋棄的形而下、發霉的夢境與餅乾屑似的許諾。魂靈道:

你會去哪裡呢?貘問:

世界的盡頭,那是生與死、光與暗的交界。

你說的是北太平洋垃圾渦流吧!約有36個台灣大,聚集全球700多噸的垃圾,被稱為第八大陸,典型的聯合國。多事且饒舌的電腦回答了。

極輕極輕的腳步,不留一點回音,垃圾緩緩吟唱:

當象形文字與二進位灰飛煙滅之際,

讓信天翁與僧海豹的髑髏填滿海洋,

我們將自海底深處升起,

不朽如星熠,

以鬼磷螢火點亮末日的安魂曲,

為文明刻下最終的墓誌銘。


工作假期延續感動 給孩子友善環境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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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刻生態工作假期分享會,系列報導三
本報2014年12月15日台北訊,洪郁婷報導

人與自然的連結 如何「教」給下一代?

看到爸爸在樹上修剪枝葉,兩兄妹也吵著要上樹。為了滿足孩子的心願,陳理德於是用麻繩和修剪下來的枝條,為孩子做了一道樹梯。這是一個善於化想法為行動的家庭。

孟琬瑜和陳理德夫妻倆都熱愛山林,他們的一雙子女在父母的薰陶之下,當然也對自然不陌生,優游於山林田野。但是夠嗎?孟琬瑜問道:「我們的孩子對自然的接觸是夠的,但是這樣就夠了嗎?他們長大之後就自然會做出友善環境的行動嗎?」

學校裡,日常生活中,人們活得好像和自然沒有關聯。孩子一踏出家門便和自然絕緣,孟琬瑜夫婦決定,他們要給孩子更多。2011年第一次接觸到觀霧山椒魚生態中心舉辦的工作假期之後,怎麼給孩子更多,似乎有了可以實踐的方法。

生態工作假期上癮 生活中延續環境友善

孟琬瑜: 參與到實際執行,我的親子工作假期。攝影:洪郁婷從第一次參加工作假期之後,好像開啟了這家人上山下海的工作假期之路。到七股參加護沙工作假期,為了留住飛揚的沙子和其他志工一起,頂著海風編出一道道竹柵,接著上陽明山清除水生外來種,然後又到海邊淨灘。除了參加各地的工作假期,孟琬瑜一家也積極參與像是幫忙統計青蛙數量,協助陸蟹過馬路等公民科學調查。

每一次的行動裡,無論是志工們協力改善環境的成就感,或是辛勤勞動後和土地培養出的感情,都讓人滿心感動,但是一回到日常生活裡,深刻的體會都稀薄的彷彿昨日的夢。想要延續這些感動,在生活中發揮友善環境的能量,就在新竹科園國小,2012年9月的工作假期開枝散葉。

作者一家參加七股護沙工作假期。圖片來源:孟琬瑜。

發現孩子母校的綠色璞玉

科園國小沒有操場,卻有一塊值得驕傲的生態區,長期卻乏照顧卻導致雜草叢生,老師也不太帶孩子到生態區上課。家長們也開始提出「何不把生態區清空作操場?」、「生態池很危險,孩子可能會跌進去」……等各種說法。

捨不得綠色寶地蒙塵,孟琬瑜夫婦決定用自己的經驗,為復興生態區舉辦「校園親子工作假期」。幾個家庭和老師聯合起來,以環境衝擊最低的手作方式,每個禮拜為更適合孩子學習的校園環境努力勞動。

科園國小工作假期,大小朋友協力鋪設步道。圖片來源:孟琬瑜

第一件工作是幫生態池清淤,重新種植水生植物。孩子是喜歡生態池的,工作假期中只要一有空檔,所有的孩子都圍繞在生態池邊,聚精會神的觀察水中生態。看到這樣的情景,那些想要填平生態池的聲浪自然就消失了。

專家建議陳理德,幫生態區過於茂密的樹枝作修剪,讓陽光透進地面,底層的植物才有生長空間。修剪枝葉,以人工干預自然的作法,曾讓孟琬瑜感到迷惑,有什麼比自然更懂得生長之道呢?結果證明,透進陽光的樹林,生態變得更豐富,蜜源植物再度開花,蝴蝶出現了,蜻蜓也回來了。捨不得修剪而留下的枝條,也在一次颱風過後,被自然的園藝師修掉了。

透進陽光的生態區飛來孔雀蛺蝶。圖片來源:孟琬瑜透進陽光的生態區出現蜻蜓。圖片來源:孟琬瑜

愛會蔓延 親子團發揮力量

行動要有意義,要建立起連結。孟琬瑜夫婦辦理校園親子生態工作假期,成功凝聚了幾個願意為環境付出的家庭。目睹校園明顯的變化,即使味參與的老師們也能感受到生態工作假期的能量,而這股能量也逐漸擴散到更多人身上。

知道這群親子團把每個週末貢獻在優化校園環境,社區發展總幹事受到感動,把之前工程剩下的石磚,全部捐給親子生態工作假期運用,為科園國小新添兩條綠意步道。另一方面,由家長會發起的「家長友繕日」召集了20個家長,只花了2小時,就把總務處累積的100張待修課桌椅,全數修理完畢。學校老師開始感受到,家長是學校強大的後援!

對環境友善,發揮個人力量為環境盡心的的氛圍,蔓延在科園國小的校園和學生家庭裡。給孩子一個友善環境的環境,這份的理想正在逐步實現。下一期的親子生態工作假期,將跟上食安議題,以食農教育為主題,恢復學校屋頂上的菜園功能,從培苗開始,一切自己動手。科園國小的親子生態工作假期,正蓄勢待發。

大雨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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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琬瑜

大雨。圖片來源:pixabay

自從把拔在頂樓慢慢堆砌磚塊,布置起迷你生態池與迷你菜園,生活中的小驚喜就不曾停滯過。唯一的顧慮只是連續大雨可能會讓迷你生態池的水滿溢出來,有時候會見到水黽在地面薄薄一層積水滑行,有時候則必須搶救躍出池面的蓋斑鬥魚。

上圖:水蠆殼/下圖:藉由檯燈提供的溫度,幫助金黃蜻蜓羽化。攝影:孟婉瑜

昨夜的大雨之後,把拔清晨上頂樓去,發現池水溢出的情況其實還好,但迷你生態池的牆面上,卻黏附一隻運氣不太好的金黃蜻蜓和牠剛剛擺脫不久的童稚時期的水蠆殼。

很可能是牠羽化的時候,剛好遇上了一陣急驟的大雨,以至於,趴在牆面上的牠,翅膀和腹部都是嚴重扭曲的。

小咕嚕伸出手指碰觸牠的腳,發現牠還活著,我下去拿相機再上來的時候,小咕嚕已經將牠移到衛生紙上面了。小咕嚕將衛生紙的一端夾在桌面檯燈的關節,讓蜻蜓以羽化時通常呈現的懸吊的姿勢。出門前還一再交代我,要幫他觀察及照顧蜻蜓。

我不確定室內的乾燥和溫暖,是否還有可能讓蜻蜓再重新伸展翅膀。有時我看見牠振翅了,然而翅膀仍是扭曲嚴重的。

如果不能呢?如果羽化成功的關鍵時刻就只有那一次?牠會怎麼樣?我想,這同樣是我們必須學習的一門功課。

「當我聽說自然是一場殘酷的鬥爭時,我想起了蝴蝶;當我聽說它在本質上是一個優勢互補的系統時,我想起了颶風。

──Rayman Williams

週日蜻蜓觀察:從水塘到天際的層層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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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琬瑜

※ 編按:蜻蜓又被稱作空中霸王,成蟲之後靠著強而有力的下顎和靈活的雙翅,在空中穿梭捕獵無往不利;而幼年的水蠆更是池中的一方之霸,除了水生昆蟲,甚至連小魚和蝌蚪也逃不過他的捕殺。

上週刊出的〈大雨之後〉,金黃蜻蜓剛脫離水蠆幼殼,便被大雨打落掉進水塘,翱翔天際的夢想未踏出便殞落。本週刊出的〈週日蜻蜓觀察:從水塘到天際的層層關卡〉,作者觀察到的卻是水蠆落魄的一幕,和另一種蜻蜓羽化失敗的經過。

平時我們只驚豔於蜻蜓在空中翱翔的英姿,但在水塘和天際之間,空中霸王的背後還有好多生命故事。

光束穿透了漆黑,被更遙遠處,混合著潮濕、朦朧的晦暗給稀釋了。

孩子們提著燈,剛開始是在玻璃門窗外、廁所門前的燈下尋找蛾,繼而循著莫氏樹蛙喋喋如火雞的叫聲為線索......。 暗夜適度禁錮了夜視能力不佳的人類,也同時解放了其他夜間活動的小動物的戒心。

正在羽化的泰雅晏蜓。攝影:孟婉瑜下過雨的夜晚,很容易遇見軟綿綿滑溜溜的蛞蝓出來慢步。孩子們在水道與水池週邊尋蛙,無意間照見一隻正在羽化、淡綠色的泰雅晏蜓。我像孩子們一樣,驚嘆著生命的奇妙,稱許著牠鮮嫩如春天新葉初萌的顏色、牠的巨大......。這是何等奇妙的夜晚!我們竟然目擊了一隻泰雅晏蜓羽化的過程。孩子們擔心牠一羽化完成就會倒栽蔥掉進池水中,撿拾了幾片薄薄的石塊安置在牠的下方,才安心地將燈光移去。

手電筒光束像一把銳利的劍,短暫地切開了晦暗的阻隔,也切穿水面射入池水中,池底將光束反射了回來,在我們的眼前畫出一個銀亮的大「X」。

「你看那是什麼!」我聽見大哥哥說,是一隻莫氏樹蛙的蝌蚪正在吃水蠆,「什麼?」小瑀魚轉述說:「是蝌蚪正在吃水蠆!」蝌蚪會吃水蠆嗎?剛開始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過去我總是理所當然地以為,兇猛的水蠆和龍蝨會補食蝌蚪,運氣不佳的蝌蚪只有等著被捕捉、被取食。然而,靠近了再看,那隻水蠆的頭部確實已與身體分離。

清晨五點多,我在夢境的邊緣游離,感覺窗外竄入熹微的晨光,聽見冠羽畫眉吹奏著「土米酒」,決定獨自起身去戶外走走。孩子們昨夜玩得太興奮了,分明開玩笑到很晚才睡著,但我穿上鞋子的時候,兩個孩子卻也一骨碌地翻開棉被坐起。

今日清晨的風特別強,氣溫很低,我請他們務必穿上兩件外套。一出到戶外,他們便直直奔向水池。我知道他們心繫著昨夜正在羽化的泰雅晏蜓。池邊的石塊下方,只餘一枚空空的水蠆殼。「牠已經羽化完,飛走了!」孩子說。我聽不出是開心或是帶點失望。但兩個孩子又在不遠處的水面發現了牠,大約是清晨的陣陣強風,將剛脫離了幼時軀殼不久、尚未真正完成化的牠吹落水中,兩個孩子急忙用網子將牠撈起。

泰雅晏蜓的身體略為扭曲、無法伸直,翅膀皺縮。攝影:孟婉瑜

我開始擔心起來,因為,就在一個多星期前的穀雨清晨,我們家頂樓迷你生態池有一隻金黃蜻蜓的水蠆從水中爬上了陸地,卻在羽化的清晨遇上一陣猛烈大雨的擊打,以至於未能成功地展翅,帶著扭曲的、無法遠行的夢,多活了一日半之後抱憾離開。

望著泰雅晏蜓略為扭曲、無法伸直的腹部,以及末端皺縮在一塊兒的翅膀,我開始不敢去想像牠會怎麼樣?兩個孩子將牠撈起之後,讓牠以六足懸掛在在室內小水族缸的樹枝上頭。

小咕嚕去林務局大門前面逛逛,觀察蛾的時候,我無意間發現一抹淺綠色漂浮在水池中央,直覺告訴我應該是另外一隻同樣羽化到一半就墜落水中的泰雅晏蜓。當時我能夠找到的有長柄的手工具就只剩下掃帚了。於是我提著掃帚爬上砌石,試圖打撈起羽化尚未完成就落水的牠。

還沒撈起牠放在手掌心的時候,我就約略猜到牠的情況不太妙,很可能浸泡在水中過久,早已溺斃。然而,將牠柔軟、來不及變硬的身軀移到衛生紙上頭之後,牠偶爾又會移動著六足,以十分緩慢的速度。

牠的胸腹交界處附著藍灰色的螺,我懷疑螺正在吸取牠的體液。攝影:孟婉瑜

我在牠的胸腹交界處發現一隻吸附著在他身上的藍灰色的螺,讓我懷疑螺正在吸取牠的體液。這樣的景象讓我感覺到有些害怕,原來,要從水中上到陸地甚或躍上天際,是如此殘酷、充滿考驗的事情。因為遇上了奇怪的天候,無緣成為空中強者的牠,很快就會成為其他動物的盤中飧。

早餐之後,孩子們發現第一隻泰雅晏蜓的情況略為好轉,身體的黑色條紋也變得明顯了。翅膀上殘餘的水分乾了,原來皺在一塊兒的四片翅膀能夠一片片分開來。有時牠似乎試著微微鼓動四片翅膀,是要做飛行的準備嗎?然而我不免擔心翅膀末端的蜷曲,將成為一種禁錮、一個難以改變的事實。

小咕嚕抱著泰雅晏蜓仍能夠完成羽化的最後階段、伸展翅膀飛向天際的希望,不願離開片刻,以至於我們拉著孩子們要一起去走步道,他百般不願,並且走到一半就趕著要折返。因為他的心中始終牽掛著泰雅晏蜓。

泰雅晏蜓的活力變佳之後,已慢慢地爬到小水族缸造景用的植物上頭,好像要將自己隱藏在綠色背景當中(不是很確定)。小咕嚕抓了行動遲緩的蒼蠅送到牠面前,但牠卻一直往後退卻。我想,或許是牠並未真正感到餓,也或許是牠的身體是設計來捕食飛行中的昆蟲,靜止在面前的昆蟲對牠來說不算食物?然而,禁錮在不具飛行能力的形體中的靈魂,最終仍將面臨自然的擇汰。我擔心。

而另外一隻稍晚才被我撈起、奄奄一息的泰雅晏蜓,孩子們注意到牠的腹部有一處大破洞,不知道是被什麼動物攻擊或啃食。孩子們進進出出的時候,也不時地去看看牠,碰碰牠的腳,雖然保持著緩慢的反應,卻已無餘力支撐起身體。

短短不到兩星期之間,我竟然三度面對形體升級了,卻無法飛翔的生命,見識了自然在和諧、美好的整體印象下,原也殘忍嚴酷的本質。

泰雅晏蜓雄蟲

「當我聽說自然是一場殘酷的鬥爭時,我想起了蝴蝶;當我聽說它在本質上是一個優勢互補的系統時,我想起了颶風。」

── Rayman Williams

浯洲一抹綠:金門原生植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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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秀竹(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解說教育課)

金門原生植物園,位於金門有名的太武山腳下,有如世外仙境一般,常是我向親朋好友推薦的私房景點之一。

金門原生植物園生態豐富吸引各種蝶類 /攝影:陳秀竹
金門原生植物園的豐富生態吸引各種蝶類 。攝影:陳秀竹

初夏的金門原生植物園,充滿夢幻般的美麗與充沛的活力。就從入口的那一排蒲葵說起,在淡淡的陽光裡,樹影在路面映襯著,微風輕輕的吹過,蒲葵昂揚的屹立,有如抖擻的班兵,向每一位來訪的貴賓行最敬禮,我的心被簇擁著,腳步也精神起來,那般雲淡風輕,心飛揚起來。

這裡有一條小溪流,初夏的水草依著溪畔,快樂的生長,成了鳥兒美好的棲息空間。遠遠看著水鳥依水而立,時而翩翩飛起,眼前景象美得就像一幅迷人的畫,我遠觀就醉了,再望去,溪水淺淺,金門人習稱的「番仔豆鴨」(花嘴鴨)頂著吸引人的橘紅色腳丫子,雙雙悠閒的依偎著,晒著暖陽,品著微風,忘了時光的流逝,一派樂淘淘的樣子。一片好風光吸引我忘情的拍照,想要把這美好的自然風情留在心的記憶裡。

花嘴鴨。攝影:陳秀竹

腳下在行走間,青青綠草,茂盛的生命力,自然導引著我的腳步,最近因為雨水綿綿的下,所以,間雜著可以驚喜的發現。

南國薊。攝影:陳秀竹

多樣的野生菇類,冒出地面展現不同的風情,讓遊人的腳步忍不住駐足觀賞;一旁的紅瓶刷子樹,帶著喜氣吸引昆蟲前來覓食;金門野地裡容易觀察的南國小薊,獨自開起美麗而浪漫的紫色花朵,多刺的花依然有不同的昆蟲迷戀。

再往前走,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周遭是垂柳與不同的植栽,楊柳依依,微風輕吹,水面上漣漪一圈圈的漾起,彷如世外桃源那般的讓遊人心醉。

花嘴鴨雙雙高興的於池中悠游嬉戲,亦步亦趨、你儂我儂,羨煞旁人,時而戲水、時而埋首覓食,時而一起悠游池中,那般其樂無比、樂無窮!

初夏的水鳥,已經進入繁殖季,只見小白鷺已在腦後飄起美麗的飾羽,有如水邊的雅士一般,邁著優雅的步伐,認真的覓食,不時可見獵物自水中游過,只見牠揚起著黃襪子的腳爪,用嘴一啄,嗯!美味!

小白鷺 。攝影:陳秀竹

走過另一個池塘,岸邊的植栽多樣,有初夏的美葉,也有果實的豐盈,也有一樹的浪漫花朵,讓我的腳步迤邐,花香在空氣中流動,那金黃色的花和天空的藍相輝映,蝶也來採花粉,蝶醉花上......我拿起相機拍著、拍著......沈迷在如詩如畫的仙境中。那串串花朵有如仙女般自在翻飛,更如神來之筆,潑墨般的揮灑,心忽然好想唱起歌來,每朵花都如音符般的跳躍著,時光宛如停住,只為這美麗的大地。

野百合。
野百合。攝影:陳秀竹

山野間的百合,花香自醉,身在其中彷彿被香味團團圍住,漫遊金門原生植物園,迷戀的大自然,心、眼、耳、鼻都被深深的吸引,蟲鳴鳥叫多美好的自然美音!

山中日月長,花草自在生活,蟲鳥也不理人們的煩雜,自己唱歌自己開心,我走入山野間,分享這美好的大自然,看美麗的花草,賞鳥兒的快樂生活,觀看蝶兒翩翩飛舞,心不再憂愁,因為看大自然依著時序,有歌有曲,心裝滿快樂。

墨水樹 。攝影:陳秀竹

 

別讓王八不開心 衛武營裡的小棄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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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邱郁文(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助理研究員)

※ 本文轉載自作者Facebook

在這個工作上,常常會接收到意想不到的任務,比如說去營救一窩卵,甚至不知道會孵出什麼。

5月中某個下班前,接到高雄市農業局技正的電話,說養工處來電,接獲民眾通報,在衛武營區兒童戲沙池,小朋友挖到一窩莫知名的蛋,現在不知如何處理。這幾顆王八蛋,也驚動了動保處處長的重視,於是要求多方會勘,我就被找來處理這件事。這裡地主應該是養工處,但是龜卵若是原生種野生動物是農業局職掌,但是動保局擔心有動物保護的問題,甚至外來種則要移除,所以就有共識交給海生館。

兒童遊樂區的沙坑,Hsin-Ju Wu 攝
兒童遊樂區的沙坑發現龜蛋。攝影:Hsin-Ju Wu

首先案發地點就讓人啼笑皆非,是衛武營內的兒童遊樂區,現場有豪華溜滑梯,專業盪鞦韆各式各樣操小孩的刑具應有盡有,不過今天卻有一股肅殺之氣。沙坑四週拉起了命案現場的封條,然後一群穿著養工隊制服的工作人員,趴在沙坑上七嘴八舌的不停扒著沙。

這時,帶隊的隊長一聲博士來了,大夥停手後,開始七嘴八舌的圍來詢問,這是龜蛋嗎?是斑鳩蛋嗎?是蛇蛋嗎?不過我說要看看再說,於是大家又開始挖蛋,我的擔心立刻應驗,身旁阿伯伸手虎掌一扒,頓時大家愣住了,他的掌下扒開了一窩蛋,也扒破了兩個卵,頓時卵血黃白四溢,隱約可見小龜扭動。阿伯立刻被大家巴頭,他沮喪的槌頭懊悔,不知所措。

撥土輕篩陸續在沙坑中挖出十餘顆蛋,每個龜卵需在卵殼上面點出上下方向。攝影:Hsin-Ju Wu
撥土輕篩陸續在沙坑中挖出十餘顆蛋,每個龜卵需在卵殼上面點出上下方向。攝影:Hsin-Ju Wu

同行的兩位助理立刻接手,改用撥土輕篩,陸續在附近沙中挖出十餘顆蛋,由卵的外型初步鑑定是班龜,接著又挖到兩顆,我認為可能是外來種的巴西龜。接著簡單說明如何挖掘並記錄孵化的上下方向極性,以免後續孵化方向錯置造成死胎。

我接著問隊長,母龜哪裡來?這附近有濕地嗎?隊長的回答讓我直乎不可思議,這件事情有夠夢幻!

一路尋找通往濕地路痕跡時,發現最近的濕地離沙坑100公尺以上,這個濕地,是一個典型的景觀池的水景設計,池岸沒有過渡帶和緩衝區,所以更不用說有可讓烏龜下蛋的沙坑。

以景觀手法設計的生態,池岸沒有過渡帶和緩衝區。攝影:邱郁文
以景觀手法設計的生態,池岸沒有過渡帶和緩衝區。攝影:邱郁文

池岸單調無變化,所以龜媽媽上岸後,找不到安心下蛋的點,只好開始向外尋找可以掘沙產卵的地方,一路爬一路迷途,不知流浪多久,懷著一肚子的卵,爬過密植台北草的草皮,翻過一連串的造景假山,最後只好在這個荒唐的遊樂場沙坑下蛋。

龜媽媽要先從濕地爬到這棵樹。攝影:Hsin-Ju Wu 再從這棵樹爬到沙坑。攝影:Hsin-Ju Wu
龜媽媽要先從濕地爬到這棵樹。攝影:Hsin-Ju Wu -再從這棵樹爬到沙坑。攝影:Hsin-Ju Wu-

一直關心這窩卵的養護工程處四維工程隊隊長問我:「這窩卵該怎麼辦?」我說在沙坑繼續孵可能未孵化就被踩破,即使沒踩破小龜也很難找到回濕地的路,本想要在公園沙坑到濕地圍一個「返鄉專用道」,但是100多公尺又太遠,於是我們當下討論決定把卵帶回海生館孵,感謝發現他們的小朋友的通報,這群龜蛋於是拿到「夜宿海生館」的門票。

一陣舟車勞頓,這些龜兒子被助理們帶回來後,在緊急設置但不失專業的孵化環境和照顧下,從5月5日到5月18日,13天後孵出第一隻班龜,幼齒的小臉下顎的殼齒還沒損斷,而腹甲的中央卵黃囊也還沒有收回。

第一隻孵出的班龜。攝影:Chunyu Su下顎的殼齒還沒損斷。攝影:Hsin-Ju Wu
(第一隻孵出的班龜。攝影:Chunyu Su-下顎的殼齒還沒損斷。攝影:Hsin-Ju Wu 

雖然一副卵臭未乾,但是卻充滿活力的探索這個世界,他們應該不知道,過去一段日子在蛋殼外面,已經經歷了多少滄桑,我們為他們奔波了多少事。離開前,我們答應衛武營濕地志工隊,這些王八蛋孵化出小龜後,經鑑定若是原生種班龜,我們會把他們放回來這片濕地,而養工處也承諾,要把生態池的環境,改善成更友善的空間微棲地,讓生物生存的更自在。不要讓她們找不到安心生產的產房。

這次營救成功感謝兩爬專家,陳添喜及林思民老師及 Cameko Ding 事前的惡補灌頂,讓我有能力成功挽救這些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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